摸个鱼

想孩子了会上来转转
世界纷纷扰扰,我们喻黄很好><

[喻黄] 等雨落下来

1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说,“我每个雨天的早晨醒来,都能发现身边躺着同一个人。”

 

 

 

2

 

如你所见,我是一名倾听师。

当然了,业余而已,并不是职业的。

不如这么介绍,我先是一名有着本职工作的普通工作族,然后才是一名倾听师。

说到“倾听师”,想必大家并不陌生,这个新生行业自诞生以来便吸引了无数目光。

一提到这三个字,有人会觉得好奇,有人会觉得好笑,更有相当一部分人会露出不屑的神情,内心认为我们和轻轻松松不劳而获的欺诈师毫无区别……

好吧,如果这么想能让大家心里好接受一些,我没有也不敢有太大的意见。

有一段时间内,各大媒体争相以压力为主题报道当今社会人的生存现状。

人在世一生,不同人群不同阶段都将面临不同的压力。

当生活中有了无人可倾诉的难言之隐,当秘密在心中压抑许久,急需一个爆发的出口,而因为种种原因,最亲近的亲人朋友也无法为你倾听替你分担,你该怎么办?

倾听师这一职业就此应运而生。

而我也因自己本身善于倾听他人的烦恼,喜欢帮人排忧解难而成为了当中的一员,并转眼已在这一行沉淀了一年。

黄少天是我的客户之一,虽然我们认识并不久,只有一个多月的短暂时间。

但因为他情况特殊,找我倾诉比较频繁,我们很快熟络起来。

我将他列入了VIP客户名单。

虽然目前名单上只有他一个孤单的名字。

这并不是说我的生意惨淡,相反,各位客户的预约总是将我本职工作结束后的时间,都占得满满当当。

我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

可以说,黄少天是目前为止我遇到的经历最特殊的一位客人。

我对他的故事十分感兴趣。

 

 

 

3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网络上。

那是春末的一个普通夜晚,我准时下了班回到家中,刚打开电脑不久,验证信息就跳了出来。

对方主动加我,说自己是朋友介绍来的,想向我预约一下时间。

“夜雨声烦”,当时我瞥了一眼,心想这名字还挺酷,简单却容易让人记忆深刻。

很快我就发现,这个名字确实适合他,对方说起话打起字来真的和晚间夜雨一般沙沙簌簌,连续不断。

因为这天他找上来时已经挺晚,而这位黄先生看起来又急需找人倾诉些什么的样子,我们便先在网上打字交流。

黄少天率先打了一大长串,最后结尾道:嗯,就是这样啦。

虽然是很长一串,但能总结出来的有价值信息并不多。总之从他的自我介绍中我得知,他姓黄,叫黄少天,是一名因病暂时休学在家的大学生。

还好,也算是有了简单的了解。

我:说到您休学的事……

黄少天:直接说“你”吧,不用那么弯弯绕绕,没关系的,我没那么多讲究。

我:好的,那你休学了多久,是因为什么伤什么病呢?

黄少天:呃……可以不回答吗,我觉得这应该不是重点。

我:好,那就直接说你困扰的事情吧,我会好好听着的,也会为你保守秘密。

黄少天:好的,我当然是想说的,不然也不会费这个时间精力金钱来找你。但这件事真的很匪夷所思,你知道吗,我脸皮挺薄,很难开口……我曾经跟身边亲近的朋友说过——不多,就少数两三个,可是他们并不信,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我自己知道它是真的,不容置疑的,可这没有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有什么用呢?我需要有一个人能听一听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树洞,当然了,树洞那一边有人的话会更好……

他手速很快,那么一长串,很短的时间内就打了出来,洋洋洒洒显示在我们的聊天界面。

我还在酝酿怎么回复他,能让他更信任我一点,尽情把自己想倾诉的都说出来。

他又发了新信息过来。

 

有些事确实一时很难说清,黄少天向我简单说明了情况,我仍云里雾里。

正好第二天是周日,我便约了黄少天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黄少天是个值得夸赞的好客户,我提前二十分钟到达的时候,他已经坐在我们预约好的座位了,面前有一杯快要见底的咖啡。

没有迟到这一点导致我对他的印象很好,当然他流露出的茫然和焦虑也更让我明白了这件事有多困扰他。

说起来,我的客户黄少天长得……

嗯,怎么说呢?他的长相跟我脑海中想像的一样,十分“人如其名”。

在他身上的“黄少天”三个字,仿佛已不是普通文字,不仅仅是称呼一个人的代号,而是本身就拥有鲜活生命的存在。

这种感受真的很难形容,但我相信每一个见过他的人都会有跟我一样的想法。

觉得他就应该叫“黄少天”这个名字,或者说觉得一个叫“黄少天”的人,就应该是他那样的长相。

我还在静静观察他,黄少天并没有多加寒暄,而是直接切入今天的主题:“你也会觉得我昨晚说的一些话都是一派胡言,对吗?”

看来他对我依旧有些不放心,如果他始终保持这种状态,这对我的工作会很不利——虽然只是一份业余兼职,但我也希望能对我的客户负责,对我的酬劳负责。

“不会,”我认真又老实地说,“你是付费客户,是我的上帝,就算我从你口中听到了‘明天地球就要末日了我压力很大’,我也只会顺着台阶下‘可不是,今天刚把我的家当全扔了,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像个富二代一样挥霍’。”

黄少天笑了笑。

趁着气氛缓和了一些,我得跟他确认一些东西。

“当然了,那是‘附和倾听’服务,需要我在法律允许范围内无条件附和及认可客户说的话。我想你需要的不是那种,而是‘树洞式倾听’服务,对吗?”

“是的,我现在迫切需要找一个人倾诉,我实在憋得太久了。”

他舔了舔嘴唇,继续缓缓说道。

 

黄少天:“就像我之前告诉你的一样,大概是从今年二月开始,我每个雨天的早晨醒来,都能发现身边躺着同一个人——你必须知道很关键的一点,我目前可是单身独居的。好吧,也许说同一个人也不对,因为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们既是一样的,又是不一样的,说来有点复杂,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是……是克隆吗?”

确实很蹊跷,我皱起了眉。

很多个一模一样的人,相信大家听到这里,第一反应都会是:“是克隆人吗?”

我当然也不例外。

现在的科学技术已发达到一定地步,据传闻说已有某发达国家的科学小组不顾伦理成功实现克隆人体,世界上第一批克隆人已经诞生,并将在政府和该组织的严格监视与控制下秘密成长。

当然传闻目前都只是传闻,亲眼看到前谁也不知真假。

被我这么一问,黄少天稍稍犹豫一下便作了否定回答。

“坦白说,我想并不是。他们脸长得一模一样,身高也几乎差不多,除了服装不同,性格有细微差异外,其他都看不出差别,”黄少天脸上露出不得其解的神情,“还有很重要很不可忽略的一点,他们都叫一个名字——喻文州。”

黄少天说:“比起克隆人,他们更像是……来自不同的世界,你明白吗?我想,他们都是来自不同平行世界的喻文州。”

 

当然,和大多数人相同,我不是第一次听到“平行世界”、“平行宇宙”、“多重宇宙”这一类的词,毕竟早在书上,在电影中,我对此就已有所接触。

但这却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亲口跟我说“我遇到了来自平行世界的人”。

说不惊讶当然是不可能的,同时我的兴趣也被提了起来。

这遭遇简直像小说一样,让人想迫不及待知道后续,不是吗?

我认真倾听的样子对黄少天来说是一大鼓励,他感激地笑笑,接着往下说。

“你肯定很想问我一些问题——比如喻文州是谁,是否是我朋友,我之前是否遇到过一个叫喻文州的人,对不对?很遗憾,我绞尽脑汁回想了一遍又一遍,并没有,我从没见过他,我不认识他。”

“我还记得那是一张很温和的脸,说实话以我的眼光来说还挺好看的……好吧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可以肯定,我从未见过他,哪怕只是在梦里。我们素未谋面,奇怪的是他却认识我,知道我的名字,甚至是一些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事情。”

“……总之,我先来说说遇到的第一个喻文州吧。”

 

 

 

4

 

第一个喻文州出现在今年的二月五日。

黄少天记得特别清楚。

那天的前一晚他刚参加了同学聚会,喝得有点晕,以至于第二天早晨醒来脑子还是有些不知天南地北。

他睡到自然醒,眯着眼看窗外天气并不好,阴灰灰下着雨,想起今天也没什么事,便打算偷懒再躺一躺。

没想到只是翻了个身,他顿时被吓得睡意全无。

——本应只有他一个人的家中床上,竟然躺着一个陌生人。

是个男人。

对方顶着一头乱发,大半个脸埋在被窝里,睡得正香。

黄少天目瞪口呆很久,才从震惊中慢慢回过神来。

他第一时间当然是掀开被子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幸好,裤子还在自己身上穿得好好的,快速检查了下全身,似乎也并没有留下什么奇怪的痕迹。

黄少天如释重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好衣服,平复了会儿心情之后,试图叫醒那位不速之客。

谁知对方睡得特别沉特别稳,像一座不动的冰山。

黄少天自认为自己睡着后是那种装睡级别的——永远也叫不醒,没想到对方竟然更胜他一筹。

推摇拍打搞了半天,见对方依旧安稳躺在那里,毫无反应,黄少天火气突地上来。

又气又急之下,他凑到对方耳边大喊:“再不起来我要放狗给你做人工呼吸了!”

果然有效,只见原先纹丝不动缩在被窝中的那一团,在黄少天的一声狮吼后缓缓动了起来。

对方刚睡醒的脸从被子中抬起,露出之前被遮挡住的鼻子,嘴唇,下巴……

看起来很年轻,和黄少天年龄差不多。长相还不错,是属于走到街上能有美女为他回头的类型。

可是不错有什么用,黄少天不是基佬,再好看也不会动心不会被迷惑。

不会动心也不会被迷惑的黄少天有点生气,大叫道:“你是谁你叫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老实点,不要胡来!跟你说,我已经报警了!”

他记得很清楚,昨晚虽然有点醉,可也不是完全不省人事的,不然他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安全到家。

黄少天很确定家中只有一人,昨晚自己是一个人回来的,睡前身边也没有其他人。

眼前的年轻男子也完全是毫不相识的陌生人,不是同学朋友更不是亲人。

这个小区的物业安保到底吃的是什么饭!

对方是怎么潜进来的?是想干什么?打算来偷钱偷物还是偷人?

黄少天这边火气大得收不回,没想到对方愣愣地看着他,开口:“少……少天?你怎么了?”

什么“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我好好的,还能怎么了?

倒是你,为什么脱口而出“少天”,我跟你很熟吗?

黄少天着实吓了一跳,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心中满是疑惑。

第六感告诉他,对方的来历绝对不简单。

事实证明黄少天没想错。

据对方所说,他叫喻文州,是一名玩“荣耀”的职业电竞选手,更是蓝雨战队的队长,并且几天后将要以国家队队长的身份,带领一群国内顶尖的电竞选手参加世界邀请赛。

黄少天原本是不信的,他好歹也是经常上网打游戏的人,不可能对这些从来没有耳闻。

为了让喻文州死心,黄少天迅速打开网页搜索起“喻文州”“蓝雨”“荣耀”之类的关键词,果然想要的结果什么也搜不出。

倒是和喻文州同名的较有名声的人物里,搜出了一名官员,一位记者,但看长相怎么也和眼前的人对不上。

黄少天以为喻文州是在骗自己,正要报警打110,喻文州开口道:“你叫黄少天,身高176cm,生日是8月10日,血型是AB,有时有些话唠,因此常被朋友抱怨,最讨厌秋葵,喜欢秋葵以外的一切美食……对吗?”

黄少天沉默了,放下了要打电话的手。

“除了讨厌秋葵以外,其他都对……说实话,你究竟是什么人?”

当最后两人冷静下来好好谈了一次,推论出喻文州其实是穿越了时,他们都有些茫然地看着彼此,不知所措。

 

听到这里,我也沉默了起来。

黄少天见我一言不发的样子,先停下喝了口水,问我目前为止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想了想,觉得有一点确实奇怪,便问他:“所以说,对方原先所在的世界也有一个黄少天,是这样吗?”

黄少天:“是的。”

我:“那个世界的黄少天,也和你一模一样?”

黄少天:“也不能这么说,比如我真的不讨厌秋葵,还挺喜欢的。不过生日,血型,身高之类……确实都是一样的。”

我:“那,他身上有没有另一个世界的黄少天的照片?你有没有亲眼确认过?”

黄少天:“他身上有个手机,不过没电了,照片看不了。我用自己的充电器给它充电,但没用,怎么也充不进去——我想也许是某种神秘力量让我无法看到另一个自己?不过据那个喻文州说我们外表看起来真的一模一样,恐怕我和他认识的那个黄少天站在一起,他也很难仅从外表区别开来。”

这样啊。

我有点失望,真的,太可惜了。

满心期望落了空,一时间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问题: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一模一样的人,如果有机会相遇,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

当然这种奇遇我是没有机会见证到了,毕竟黄少天遇上的只是喻文州,而不是另一个黄少天。

那天我一脸期待,还等着黄少天告诉我更多。

但途中他接到了一个朋友的电话,看起来有急事的样子,我们不得不结束。

临别时,黄少天:“孟……”

我:“叫我小孟就好了。”

黄少天:“好的,小孟。谢谢你今天听我说这么多,而且没有质疑我怀疑我,只是一直耐心听我说。我现在觉得自己心情好多了。”

这就是我这份工作的意义所在了。

我的心情也挺好。

我们愉快约好下次再聊。

 

 

 

5

 

第二次见面我们约在了江边。

江边的风微凉,在这躁动的季节有令人平静的功效。

距上次见面已过去一周,我没忘记黄少天之前告诉过我,迄今为止他已经遇到过很多个喻文州。

我对这个“很多个”很感兴趣,迫切想获得更多关于这些喻文州,以及其他世界的黄少天的信息。

当然,第一个喻文州的事都还没说完,我们得一个一个来。

我的客户黄少天告诉我,电竞选手喻文州和他所在世界的黄少天都是蓝雨战队的队员。

他俩在训练营时相识,那时“黄少天”就已因“操作过人,垃圾话更过人”而小有名气,而喻文州则相反,手速平平,表现平平。“黄少天”性格坦率爽快,向来很敢说话,想到什么说什么,甚至会当面叫他“吊车尾”。

 

黄少天说到这里,特意停顿了下,一脸严肃对我强调道:“这个‘吊车尾’是那个世界的黄少天说的,不是我,我才不会当面说那种话呢……”

我刚想说是的,因为我认识的黄先生是个亲切有礼的人。

黄少天:“要说也是背后说。”

……哦。

我无言以对,把还在喉咙口的话都咽了下去,违心地点了点头。

黄少天:“不过虽然有过这样那样的小插曲,后来他们关系倒是越来越好,在那个叫荣耀的游戏中配合也越来越天衣无缝,蓝雨以他们的剑与诅咒组合为核心,某一赛季还拿下了冠军。他俩场上是很好的同伴,场下是很好的朋友……如此种种,那天他大致说了一些他那边的情况,不过当然,我觉得那些都不是特别重要,应该可以跳过。总之我信了他的话,他是穿越来的——从另一个世界,因为我实在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在我身边,知道那么多跟我相关的信息……还能编出那么无聊无趣无味的故事。”

黄少天摊手。

好吧,确实。

说实话,我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对方只是出于某种目的想骗黄少天,为什么不想一个听起来更吸引人的故事呢。

我也跟着耸耸肩。

我问黄少天之后有没有又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黄少天说没有。

他回答得很快,没有犹豫,没有多加思索。说明那一天的事他回忆过很多次,说明他也曾试着抓紧每一个重要的细节——毕竟那很可能是一切奇妙的开端。

黄少天继续说道:“不得不接受‘穿越’这个说法后,我们俩无奈之余在网上搜索起各种五花八门的与平行世界有关的资料,试图找到让他回去的方法。”

我:“然而并没有找到,或者说,找到的方法太过未来,以我们目前的科技水平完成不了。”

黄少天点头:“是啊,谁知道虫洞在哪里,我这辈子也只见过蛀虫洞好吗。”

说到这个,他看起来有些丧气,嘴里嘟囔着“我倒还想看看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呢”。

这一点我很理解他,好奇心强的人难免会有这种想法,我也一样。

我:“不过喻文州最后还是安全回去了,对吧。”

黄少天:“嗯。我们都很紧张,生怕两个平行世界会因他的穿越而发生什么改变,但是也没办法,遇到这种事谁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的,总之我记得那天我们折腾到很晚……他没地方可以去,我就善心大发暂时收留了他,想着太晚了先睡一觉,有什么事第二天再说。”

他说着,微微皱起了眉。

“令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起来,喻文州就不见了。”

 

第二天的早晨,冬日微弱却执着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温暖的光斑映在地板上,床上,被子上。

黄少天伫立在那,面对又只剩他一人的屋子,脑中一团乱麻,心中开始长出荒草。

不速之客来去匆匆急急,干干净净,不留下一丝踪迹,仿佛昨日的一切从未发生。

 

 

 

6

 

谁的人生中都难免有这样的人,来得太快,去得太快。

就当做了一场荒诞梦,黄少天自我怀疑了一阵,最终决定将他当作是一阵偶遇的风,一段偶得的插曲,把那天的一切都忘在脑后。

他又继续曾经的生活,在这偌大的城市里,一个人吃饭,睡觉,散步,养养花草,定期去医院,偶尔靠才华吃饭接一些设计的单子——在存款的支持下,那一点工作量无法让他富裕,却也不至于日子过得太窘迫。

生活并不完全平坦,偶尔也有波折。

当房东告诉他自家儿子要回国来住,等下个月租期一到自己将收回房子时,黄少天有些无奈,却也没有办法。

他讨厌搬家,这种居无定所四处流浪的感觉给他一种不安全感。

不过他现在也只是个穷学生,还生着病,存不起太多钱也买不起什么房。

除了赶紧上网四处搜索打听,找起哪里有合适的房子出租外,没有其他出路。

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看了不少地方,黄少天终于找到一家还可以的。

离学校有点远,不过附近交通还可以,房租对一名学生来说也挺友好。

手忙脚乱在一天内搬完东西,黄少天累得不行,东西都打包在地上,也懒得收拾,整理好床后就什么也不管不顾地一头倒进去。

 

比成功租到一个不错的房子更意外的是,某天早晨你睁开眼,发现身边躺着一个陌生人。

——也许说陌生人并不对,黄少天曾经跟他见过一面。

“喻……文州?”

他呆呆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事实是自己并没有看错。

眼前的人是喻文州没错,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只是脸更青涩稚嫩了一些,看着像是个高中生年纪的少年。

他才轻轻开口喊了名字,对方就醒了。

“早上好,少天……”少年懒懒地揉着眼,抬起头看向他,脸上的表情却慢慢凝固了,“……少天,你怎么突然变老了?”

他惊讶出声。

黄少天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凝固了,比他的还要难看一百倍。

黄少天:“你,说,谁,老,了?”

喻文州没来得及回答,只有窗外雨声哗啦啦,一声唱得比一声响亮。

 

在高中生喻文州的介绍下,黄少天大致明白了一些。

彼此交代了背景后,喻文州仍疑惑地看着他:“真的不是少天穿越了吗?一夜之间醒来发现自己突然老了十岁,或者年轻十岁,都是很有可能的。”

他那一副“要学会接受现实”的苦口婆心语气听得黄少天特别心塞。

黄少天感觉自己又要上火:“都跟你说几遍了,怎么不相信呢!是你穿了没错,不是我!是你来错了时间线,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来了我床上,还抢走了我的被子,害我差点感冒着凉……懂吗?”

喻文州盯着他看了半晌,没有说话。就这么看了一会儿,突然看着他笑了。

不知道怎么办了,黄少天怎么觉得瘆得慌。

黄少天:“……你干什么呢,有话快说!”

喻文州自顾自笑了会儿,才回答他:“挺像的,发起脾气来像只小狮子。”

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人说“像只小狮子”,还有个略显亲昵的“小”,黄少天心里五味杂陈不说,还有点想揍人。

黄少天:“你说‘像’,是指我和你认识的那个‘黄少天’像吧。”

喻文州:“嗯。”

黄少天:“还有脸‘嗯’!像个屁,喻文州你给我记住了啊,我就是我,黄少天。我们每一个平行世界的黄少天,都是不一样的烟火——以后可别说什么‘像’不‘像’的!”

有话好好说嘛……喻文州有点委屈地“哦”了一声。

他缩在床上,缠着被子,抱紧双腿,不说话了。

黄少天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又忍不住凶巴巴地开口:“说,早餐想吃什么!”

在喻文州的许愿下,黄少天煮了锅粥,还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咸鸭蛋和某名牌辣酱。

喻文州也不嫌弃,看起来还挺满意的样子。

两个人就这样坐下来边吃边聊。

黄少天说你知道吗,在你之前我已经遇到过一个喻文州,他是一名职业电竞选手,还是国家队级别的……而且跟你一样,也是来自另一个平行世界。

喻文州看起来有些纠结,不过最后还是接受了,毕竟眼下他自己就是另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喻文州也跟着交换情报,说自己那个世界的“黄少天”也是个高中生,和自己一样。两个人因为一点突发事故而彼此纠缠上了,从互相看不对眼到现在关系亲密无间,在一起经历了不少事,现在自己想起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其实听起来和电竞选手喻文州的心路历程差不多……

黄少天心想,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欣慰感。

“其实这也说明,每个平行世界的我都挺好的是吧,不然怎么都会有个喻文州这么想跟我做朋友。”

他一时陶醉在自己的世界中,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咸鸭蛋吃在嘴里也是甜滋滋的。

喻文州冷不防干笑了两声。

黄少天:“……你有什么意见。”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磨磨唧唧的,一点也不爽快。

喻文州放下筷子,抽张纸巾擦了擦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是我们那位‘少天’主动的。”

喻文州告诉黄少天,那位高中生“黄少天”因为急于跟他做朋友,追着缠着给他送这送那,什么平板电脑,什么名牌手表,还请了专业乐队敲锣打鼓,特地送了“天生一对”的锦旗给他。

黄少天惊呆:“不是吧,这真的是你们那个世界的我?不不不是我,总之——这真的是‘黄少天’能干出来的事?”

喻文州一脸认真:“骗你干什么。当然了那些贵重东西我都没收,不然多不好意思……最后拗不过他,我还是答应了,现在我俩关系很好,相处起来十分和谐。”

喻文州的笑容十分无邪。

黄少天的神情十分怀疑:“我,我不信……”

他很难相信自己会对一个人这么主动,虽然自己本来也不是什么高冷的人,可听眼前这个高中生喻文州所形容描述的……怎么总觉得有一点不对劲,不靠谱呢?

黄少天头晕得不行。

 

而就像电竞选手喻文州一样,第二天黄少天醒来,再没见到那位高中生喻文州——和之前那位一样,他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只有枕头下一张写着“谢谢小狮子”,署名处简单画着一条鱼的纸条,证明他曾来过。

“这小鬼头。”

黄少天摸摸鼻子,一边嫌弃地抱怨,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好,放进抽屉里。

 

一来二去的,黄少天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他养成了每天看天气预报的习惯。

如果第二天会下雨,他就得多摆一个枕头出来,甚至有时候天气冷,需要多备一条被子或者毯子。

因为明天早晨醒来,身边很有可能会有一个新的喻文州。

而如果第二天早晨就下雨,身边就一定百分百会有一个新的喻文州。

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突然多了一个朋友,又好像突然多了无数个朋友。

这奇幻的设定给黄少天的人生增添了一丝光彩。

看天气预报,如果预报里说第二天不下雨,黄少天睡前的心情都会受到影响,显得有些低落。

而如果预报里说明天有雨,他会抱着期待,心里想着:明天又会有一个怎样的喻文州在等着我呢?

 

自那以后,黄少天还遇到不少喻文州,“向导”喻文州,吸血鬼喻文州……

有一个自带仙风道骨气息,开口却自称是千年蛇妖的——“我寻找了少天很多很多世,可少天不记得我,不认我”。

那伤感又带着小委屈的语气听得黄少天心里一紧一颤,也不管对方如今几岁,现代法律允不允许动物成精,直想上前对他亲亲抱抱举高高好好安慰一番。

有一个一出现就带着一阵难以言喻的紫色烟雾,衣着也十分西方复古风,手中法杖上的骷髅看着更是骇人,整个看起来就像一名来自地狱的死亡使者。

……黄少天第一次遇到这种架势的,当场吓得一动不敢动。

这一位喻文州与其他每一位都不同,留着一头飘然柔顺长发,说话也一口西方翻译腔,黄少天乍一听以为自己误入了电影频道译制片怀旧场。

但他当然不敢吐槽,更不敢开口,对方怎么看都不像善茬,他黄少天惜命,怎么说也不会冒这个险犯这个傻。

幸好对方并没有要灭他口把他的骷髅挂上自己法杖的打算,而是坐下主动切换到了正常说话腔调,笑眯眯和他聊了半天他的那位“黄少天”。

“我是一名术士,少天是一名剑客,我们少年时就相识,一直陪伴在对方左右,一起揪过老王的扫把毛,也一起扯过老韩的红发带,同心同体,同甘共苦……千言万语一句话,少天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热衷于挑战荣耀大陆上的所有强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有三百天不是正在PK就是正在去往PK的路上。当然他也有那个资本——毕竟是大陆闻名的剑圣呀……”

“……非要说有什么不好的,让我想想……唉,我想把我们养的那条小龙取名叫亲亲,但他一直很拒绝的样子,怎么也不同意。”

有一个自称是一名文艺片导演,据说还拿过不少奖项,在他们的世界里挺有名气。

黄少天原本很佩服,但接着就发现有什么不太对劲——对方看上去人模人样,谈吐行为成熟稳重非常社会成功人士,可是很奇怪,从他的口袋中竟然发现了一些从未见过的药片和喷雾……

因为看包装设计特别像一些不法药物,身为一位守法好公民,黄少天皱着眉,质问他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结果喻文州叹了口气,拉着他坐下好好给他科普了一阵“ABO”。

听完科普黄少天脸已红得不能再红,轻轻戳一下就要喷出血。

但纠结了半天,黄少天还是开口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喻文州回答道:“我是Alpha,而我的世界里的那个‘少天’,他是Omega。”

……

一瞬间黄少天脸更红了,一心只想把整个脑袋都埋地底下去。

 

还有很多很多个喻文州。

每一个喻文州和另一个喻文州大致相同,但也有微妙的不同之处。

幸运的是,目前为止遇到的每个喻文州脾气性格都不错,给他带来了许多其他平行世界的“黄少天”的信息。

他们笑着跟他打招呼,跟他聊天,像相识已久的老朋友一般温柔叫他“少天”。

虽然最后一个个也都跟他说了再见,但这短暂却珍贵的相逢也是彼此人生中令人难忘的回忆。

 

 

 

7

 

新的一月开始后,我的本职工作突然忙了起来,并且上司有派我去外地进修的意向。

这使得我倾听师的工作进度有些受影响。

我把手上一些新客户介绍给了我的同伴,剩下的老客户,因为担心他们生活繁忙、或者不愿意和新的倾听师接触磨合,我改了原来的预约时间,并答应尽量在最近一段时间内倾听完他们的苦恼,希望能给他们一时的灰暗人生提供一点帮助。

知道最近我很忙后,黄少天也减少了找我的频率。

“反正最近他也没出现。”黄少天说。

这天他难得主动打来了电话,跟我抱怨最近天气真热,不得不每晚开着空调睡,估计月底电费又涨不少。

不过我想,表面是抱怨天气过热,实际上他内心是想要那一场雨吧。

虽然认识不久,但根据以往的接触交流,我对他的性格脾气也已有所了解了。

我故意道:“是的,一个人也挺好,至少没有人会突然跟你抢那张本来就不大的床了。”

黄少天说:“当然啦。”

他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可我还是成功捕捉到了语气里的一丝低落。

不久后,启程的日子来到了,我跟黄少天和其他几个客户朋友道了别,坐上了去往另一城市的飞机。

当然,走之前我没忘记告诉黄少天,如果喻文州再次出现,一定要记得联系我。

 

黄少天再次联系我是两周以后。

课程有点难度,我学得头昏脑涨。如果不是几个优秀的同事也一副有些吃力的样子,我大概会更认真地反省自身智商。

好不容易结束后,跟同事和新认识的朋友去了大排档放松下,终于回到住处连上wifi时夜已经深了。

掏出手机看时间,才发现此刻已经是10点多,而黄少天早在下午六点时就在网上给我发了一条信息。

黄少天:他来了,又走了。

虽然已经晚了,但我赶紧回复他。

我:是吗,这一次的喻文州,又是一个怎样的喻文州呢?

信息一发出去,等了几分钟,并没有得到他的回复。

看来是不在线了,毕竟黄少天一向回复很准时的。

我开启了提示音,一旦他回复我,我能第一时间及时听到。

但奇怪的是,之后我整整等了四天,依旧没有收到黄少天的新消息。

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安,有点慌张。

第五天,也就是周六晚上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加班结束后第一时间拨通了他的电话:“黄先生,明天有空吗,我们见一面吧?”

黄少天说好,声音听起来却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8

 

故事发生在又一个普通的早晨。

窗外下着细雨,草和泥土的气味潮湿而清新,伴着风弥漫在屋子中。

黄少天醒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喻文州。

他果然如期而至。

黄少天还迷迷糊糊半醒不醒,只知道对方正看着自己。

拍了拍脸,想让自己清醒点,也为了让初来乍到的最新一位喻文州能放松点,黄少天开口道。

“你好,喻文州先生!我来给你简单介绍一下,现在是早上七点四十二分,你已经穿越到另一个世界,理由暂时也不太清楚,总之你可以把这当成是一次被神随机抽中的奇妙旅行。如果觉得我很眼熟很像某个你认识的朋友,恭喜你的眼力,请不要觉得惊讶或者紧张,这一切确实不是错觉,因为我是平行世界的另一个他。你不是第一个‘走错路’的喻文州,目前为止我已遇到很多个从其他不同平行世界穿越而来的喻文州,不过不用担心回不了家啦,在这好好呆一晚,雨停了魔咒就破解了你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黄少天一口气说了很长一段,这些话他之前也已和不同的喻文州解释过,现在越来越熟练顺口。

“对了你想吃点什么?”黄少天问,“上次另一个世界的你过来,我请他吃了咸鸭蛋,他挺喜欢的。”

下了床,拖着拖鞋准备去厨房。昨晚睡前没吃什么东西,早上醒来肚子比平常饿,不管对方想吃什么,黄少天是打算好好做一顿像样的早餐的。

不过虽然他有意征求喻文州的意见,却迟迟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

觉得奇怪,黄少天一边问着“怎么,你不喜欢吗”一边转过身,只见眼前的喻文州依旧失神地看着自己。

以前的喻文州,对再荒诞的事接受度也还是很高的,不会因为突然的时空旅行就觉得世界崩塌,三观崩坏,怀疑自我。

“嗯,”黄少天有点茫然,“怎么了吗?”

还是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吗?

 

说起来,黄少天现在才好好地打量眼前的喻文州。

和以前的高中生喻文州、社会人喻文州之类的不同,眼前这一位穿着一身并不常见的蓝白制服,看起来不像是在地球上会穿的,更像是星际科幻片中会出现的某些特殊组织的制服。

好在服装虽然不同,喻文州倒还是那个喻文州。

利索清爽的中分,双眼皮明显而自然,表情正经严肃的时候嘴唇平薄地抿起,放松的时候嘴角自带一点恰到好处的上扬弯度。

只是他的眉眼原本亲切而温柔,现在却复杂地微微皱起,眼睛里闪着水波光亮。

黄少天尴尬地站在那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脑子里一片空白,想安慰,却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黄少天以为他会哭出来,最后却只听见他忍了又忍,轻轻说了一句。

“欢迎回来。”

 

黄少天七手八脚搬出了不少吃的,在喻文州面前一字排开。都是他最近刚存下的储备粮——他的嘴皮子只适合用来怼人,却实在不擅长安慰人。

黄少天自己也很少向别人寻求安慰,心里一有什么事,他第一选择就是吃,吃好吃的,吃自己喜欢吃的,吃到心里踏踏实实,把满心悲愤都化为结实的体重。

眼前的喻文州看起来真的不太开心,黄少天也不知怎么帮他,只能像只仓鼠笨拙地把自己囤着的好东西都无私奉献出来,希望对方能满意一点。

没想到喻文州真的笑了。

他笑着摇摇头,说其实不用这样,我随便解决一下就好。

假装没看到对方低头抹眼角,黄少天说,没办法,一定是哪个叫黄少天的惹你不开心了,虽然不是我干的,但好歹也跟我有点关系……

他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之前跟高中生喻文州说了“我们每一个平行世界的黄少天,都是不一样的烟火”,表面是想把每一个黄少天和其他的都区分开来,其实心里不是那么想的。在黄少天看来,其他世界的每一个黄少天,他们之间也好,他们和自己之间也好,都是有联系的,是不可分割的,不然他们怎么会和自己一模一样,他们又怎么能算得上是平行世界中的黄少天。

如果真是另一个黄少天对眼前这位喻先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黄少天难免也会跟着自责内疚。

 

吃完早饭,喻文州提出想出门走走,身为东道主,黄少天答应陪他一起。

路上并没多少行人。早晨的雨早就停了,太阳又从云层之后跳出来凶狠杀戮。

七月中的天气酷热难当,出门只能见到眼前一大片全是明亮的金黄光芒,地表翻腾着的层层热浪像要将人熔化。

黄少天热得汗一直往下流,他只好尽量往树荫下走。

喻文州却像不怕热似的,静静走在炙热的阳光下,认真看着一路走来四周的景物。

黄少天喊了他几次,让他走到树荫下来,不然天气这么毒辣,小心会中暑。对方却沉浸于观察眼前的世界,始终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直到黄少天冲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拉到了路旁树底下。

黄少天一屁股坐在路边木头凳上,手无力地扇风。这什么天气,他都快化成一滩水了。可看看喻文州,倒还是一副很淡定冷静的模样。

观察了小一阵后,黄少天猜想也许是对方衣服材质的问题。那身制服看起来十分有未来科技感,虽然严密地遮盖住了他的全身,但内部说不定有类似于温度自控系统之类的存在。

当然,比起一套衣服,黄少天更想知道在眼前这位喻文州的世界里发生了什么。

内心猛烈挣扎之后,他终于问出了口。

“你好,不介意的话,能跟我说说你之前的生活,以及另一个世界里,你认识的那个我吗?”

说真的,黄少天心里有些忐忑。之前的喻文州看起来都很乐于跟他分享自己与“黄少天”之间的趣事,但眼前这一位喻文州先生总给人一种感觉,好像自己每问他一句关于“黄少天”的事,都是在揭他的伤疤,戳他的伤口。

所以黄少天也做好了打算,如果喻文州并不愿意,或者稍稍有一丝犹豫的迹象,他就杀死自己的好奇心,对此绝口不提。

喻文州看起来有点意外,但随即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没有拒绝。

 

在浩瀚宇宙中,开普勒行星并不起眼,不过是无边大海中一粒微小的沙尘。

但作为宇宙中唯一已知有生命存在的星球,它又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星球上所有居民都为此感到自豪,同时又渴望在茫茫宇宙中发现其他文明,发现人类可以生存的其他行星。

等到了喻文州这一代,星球上的科学技术水平已经发展到了能将人类送往太空,向更深处探索开拓的地步。

喻文州和黄少天是第一批被选中的人,他们分别成为了光明号飞船的舰长与副舰长。

一个晴朗的天气里,“希望计划”正式启动,光明号,勇气号,和平号……共计十艘飞船,启程朝着太空进发,去往人类最有可能生存下来的某个星球。

如果一切顺利,未来的未来,那个遥远的星球上能住上来自开普勒星的人类。

人们都以为这是一次希望之旅,没想到它却是一场绝望的开端。

经过漫长的航行,无数次冬眠和苏醒的交迭,舰队离母星越来越远。

可喜可贺的是,一切情况正常。

黄少天是个靠谱的二把手,十分擅长观测和实操,高素质的人和高素质的人一旦合作,再大的困难似乎也能轻松迎刃而解。在他的协助下,喻文州顺利解决了不少航行途中遇到的突发状况。他俩也因为天长日久的合作,关系不再仅仅是上下级,而是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当开普勒星传来第三次内战的消息时,已是悠悠两百年过去。  

新统治者上台后为巩固自身地位与权力,废除了前人立下的大量项目,包括舰队的“希望计划”,并不管不顾其他人反对,将舰队的所有人都列入星球背叛者名单。

英雄舰队就这样成了人类的背叛者,成为了罪人集中营。

令人怀念的母星已经无法再回去,他们的目标只能是前方,只有未知的前方。

在一阵痛苦情绪的笼罩下,飞船上有人开始因不堪忍受思乡之情而自杀,有的吞枪,有的溺水,也有的干脆打开舱门直接扑入虚空的怀抱,从此和黑夜融为一体。

但不管发生了什么,舰队始终没有停下脚步,在无垠宇宙中继续向前航行。

越来越接近目的地星球时,舰队收到了一些不明信号,然而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时一切都已太晚——明明之前一直在对该星球做生命体检测,没有获得任何有智慧体存在的信息,谁知一瞬间敌方军队竟不知从何而来,密密麻麻如蝗虫过境。

对方不顾舰队发出的各类和平信号,战争一触即发。

一时间,星河间处处绽放绚丽的光芒,像一场盛大的烟火晚会。

双方实力差距并不悬殊,来自开普勒星的舰队明显更胜一筹。但飞船再如何强大也只有十艘,抵不过对方数量庞大,铺天盖地。

苦战八个小时后,行星舰队渐渐从处于上风到落于劣势,大半数量飞船被敌方击毁,飞船上所有人员毫无例外,全部壮烈牺牲。

光明号和勇气号情况特殊,因载着大量生命文明相关数据资料以及生物样本,其他几位舰长一直努力掩护,最后甚至请求他们想方设法立刻脱离战斗。

“光明号和勇气号上的各类样本和资料都是最全最完善的——为了不让它们落入敌方手里也好,为了给人类文明留一点火种播散到其他角落也好……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考虑,我们会做好最后一次掩护,请你们抓住机会赶紧离开!”

然而当勇气号中了致命一击,勇气号舰长见毫无生还的可能,为避免成为敌方俘虏,选择自爆结束了飞船与自己的一生。

对舰队来说,光明号成为了让生命延续,让家园得以新建的唯一希望。

恶战仍在继续。

情况紧急,黄少天让自己冷静下来,在喻文州的指挥下操作着光明号在刺光中穿梭,在炮雨中穿行,试图寻找时机杀出重围。

当然他们很快发现这样下去不行。

每一次试图冲出战场,身后都会有敌人紧跟而上,像怎么甩也甩不掉的尾巴。

但舰队人员伤亡实在惨重,目前只有两艘飞船还在苦苦挣扎,其中还包括一艘必须离开的光明号。

黄少天沉默了三秒,转身匆匆走出驾驶区,去往喻文州所在的指挥台。

他的目光刚对上喻文州,喻文州便阻止了他。

他们相处多年,喻文州一个眼神就知道黄少天在想什么,准备做什么。

“不行,这太冒险了,”喻文州一口否决,“我不能眼睁睁看着……”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还记得以往的练习吗,每一次都是你充当诱饵,我伺机埋伏袭击敌人——谁让我是个擅长突袭的机会主义者呢?而现在,轮到我充当那个分散敌方注意力的诱饵了,当然,这一次对你来说简单多了,你不用跳出来做一个像我一样的刺客,”黄少天松了松绷紧的表情,“你只需要跑,闭着眼睛死命往前跑,我的任务就顺利完成了。”

黄少天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

 

一阵相对无言之后,喻文州默默接受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即使知道最终结果可能会如何,光明号上仍有不少成员表示愿意跟随黄少天一起。

黄少天从中挑选了战斗经验较为丰富的,并跟喻文州约好,希望两队人马日后能在天狼星见——那是目前看来最适合他们前往的一颗行星,虽然比开普勒星小许多,但它地表温度适宜人类生存,且疑似存在液态水。

“虽然会绕一个大弯路,但毕竟能源充足得能让我继续飞个千把年……总之,舰长,我们会来找你们的,”黄少天说,“到时候别装认不出我啊,你借了我最爱的《银河系漫游指南》还没还呢!”

眼见黄少天迅速坐进战斗机,一切准备完毕,他和他的部下即将离开光明号,充当诱饵去向另一个远方。

喻文州看着电子屏上那张熟悉的脸,心中不断汹涌着的情绪像是要喷薄而出。

“少天!”

喻文州喊着黄少天的名字,向来冷静的他此刻声音中也有一丝颤抖。

“少天……一定要回来,一定啊!”

黄少天笑了笑,做了个“有事常联系”的姿势,最后留下一个义无反顾的身影。

 

 

然而,然而世上始终有很多事崩坏在这个“然而”上。

不是每一个故事都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直到我来这里之前,我依然没有见到少天,包括其他那些分散出去的部下——分开之后没过多久,我们便失去了信号,在这永远也触摸不到边际的宇宙里,我们彻底失去了对方的音讯。”

“更荒谬的是,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我得到了来自母星开普勒的信号,开普勒……开普勒被其他文明所毁灭,已经在宇宙中消失了……那段信号就像是她向我们这些远行的游子发出的,最后一句告别。”

“然而谁又能想到,当初出发时有数百成员规模的舰队,如今我却已是光明号上仅剩的唯一一人……”

喻文州说完最后一个字,黄少天恍惚地从遥远的世界回到眼下的现实。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才发现自己的嘴唇是干涸的,喉咙像一口枯井。

该说什么?

在这一刻,一切语言都是苍白的。

黄少天无法想象如果换成自己,自己会怎样。

身边已不再有亲近的朋友,同伴以各种方式离去,主动结束了这一场漫长而看不到尽头的旅行。

母星也已被毁灭,所有蓝天,白云,鲜花,人们的笑容,往后都是一个美好得只能用来怀念的梦。

而喻文州无法回头,只能一个人在横向纵向都看不到尽头的世界里。

继续向前,始终向前。

 

 

 

9

 

“我当然知道,那个世界的黄少天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永远长眠于星尘深处。我们却像守着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谁也不愿将它说出口。”

“而我也丝毫不敢问他,以后打算怎么办,是否要结束这一切,还是继续这一场注定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流浪,像一场漫长的无期徒刑……”

“……最后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化作了沙尘,却无能为力。他对我说再见,说谢谢,‘谢谢你让我,见了他一面’。”

黄少天尾音落下许久,我的思绪仿佛还在远方游荡着。

即使此刻心情十分沉重,我的视线不由自主渐渐向上,投向了那白茫茫天空。

如今正是傍晚时分,没有黄昏的余晖,天是阴的,有排列着整齐队伍的未明鸟群,自由自在地翱翔,不受拘束。

我当然知道,那里看不到黄少天口中描述的那位喻文州,内心深处却总有那么一丝希望,期望对方能突然出现在那片天空,指挥着那艘名叫光明号的飞船,飞向我们所在这颗星球的怀抱。

喻文州的身边,也许会有个我觉得陌生却又亲近的人,他是一位出色的飞船驾驶员,他的笑容像太阳一般,充满勇气和自信。

他叫黄少天。

 

而此时此刻,我也有问题想要问面前的黄少天。

从故事一开始,有些事我就已隐隐有察觉,但之前脑子里有些混乱,一时理不出思绪,不知从何下手。

而刚听到的这最后一个故事,以及黄少天的种种反应,似乎明白告诉了我答案。

虽然晚了点,也许我不该开口,可作为唯一一个知晓他这个秘密的人,我不得不问。

“虽然相识以来,你向我较为详尽地讲述了这一整段故事,但其实你还是有意识地有所保留,比如说你再三强调的你们是朋友,好朋友……”

黄少天抬眼看了我,又很快地避开,视线随意游荡到我们周围的景物上。

我知道他还在认真地听我,于是继续往下。

“这是真的,可又不完全是真的。更准确地说,不管那个喻文州是来自哪个平行世界,他跟他所在世界的黄少天,其实都是恋人关系……”

“而现在的你,也已经喜欢上他了,对吗。”

没有用问句,而是语气平坦的陈述句。

是一个“他”也好,是无数个“他”也好。

总之,这一份感情,确实是产生了,不是吗?

黄少天保持着沉默,没有正面回答,但我从他的神情上可以判断出,自己想的并没有错。

我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我想我已经了解了黄少天的心理。

 

“出于某种原因,也许是怕我像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一样,接受不了同性恋,并因此歧视你和他们,又或者单纯只是因为不愿与他人分享自己如此隐秘的感情,你从一开始就向我隐瞒了一点——”

“你所遇到的那些喻文州,都对另一个世界的你抱有某种感情,而这感情不是友情,亲情,是爱情……当然这不是让你最紧张的。”

“最让你害怕和担忧的是,他们所在的世界的黄少天,也都爱着喻文州。他们之间的爱情无形之中给你带来了一种压力,也许你自己也没察觉到,或者已经察觉到了,却始终不愿去面对——它让你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你一边不可自控地渴望那个叫喻文州的人出现,一边又害怕这一切只是某个造物主创造世界编写故事时执拗的一厢情愿——”

“你开始陷入怀疑,究竟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才是虚幻?什么是爱情,爱情是什么?”

“我想,也许是你内心向往的,始终是那种双方历经种种磨合后,因为彼此真的适合而在一起,而不是现在你知晓的这种命中注定的喜欢——每个平行世界中,你都爱上了同一个人,而对方也正爱着你,你们像是两条彼此缠绕又怎么也分不开的藤蔓,丛生至死,始终互相纠缠。重重压力阻力包围着你,压迫着你,为了保护自己,你本能地想抵触这千篇一律的情感轨道。”

“——但你无法控制自己,你现在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不管脑中的意识如何挣扎,你已经爱上‘喻文州’了,对吗?”

 

黄少天真正困扰的,不是身边没有人愿意聆听他的经历,他的故事,不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话,而是他自己已深深沦陷于这段无解的感情之中,无法自拔。

无意拷问,也无意审判。

我只是轻轻地,用尽量柔和的声音,来向他讲述以我这个旁观者来说所见到的事实。

从说出那番话的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不是个好的倾听者,我没有为我的客户做到抚平他的伤痕,反而血淋淋地一针刺破了他的心。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黄少天喃喃着,转过身去,不想看我。

可我知道自己分明听见了眼泪落下的声音。

就像一场雨。

 

那天我们在外面待了很久,直到临别,黄少天依旧没有告诉我他准备怎么办。

我让黄少天再好好想想,有什么事情发生一定要告诉我,有什么想说的话也一定要告诉我,我还会是他忠实的听众。

但黄少天沉默许久,最后对我摇了摇头。

“我不会再找你了,我想故事已经画上了最后的句号……这么久以来,谢谢你,你就当听了一个无趣的故事吧。”

不知他说的“句号”是指已经默认自己不会再遇到任何世界的喻文州,这个荒诞的故事已经结束,还是指他已经下定决心不会接受以后遇到的任何一个喻文州,不管对方来自哪个世界。

我没有追问,我想接下来只能让他自己来决定,而我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出来。

一切的选择权,都只在黄少天自己手里。

 

炎夏很快以一种磅礴的气势来临了。

亮到刺眼的阳光几乎要变成茫茫白色,仿佛是造物主期待到炽热的目光,遮天蔽日。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城市都被笼罩在高温的阴影之下,没下过一滴雨。

我不知道黄少天是否跟我一样,还在默默等待着一场雨。

 

 

 

10

 

不管发生了什么,生活都要继续向前。

因为在工作中表现出色,得到上司的嘉奖后,我成功升了职。

力量越大,责任越大,相应地,我的工作也更忙碌起来,最后甚至不得不搁浅了兼职的倾听师工作。

我又重新投入自己的工作与生活。

当然,我始终没有忘记我的客户们。没有忘记那无数个白日或者黑夜,他们曾在怎样的挣扎和煎熬下,拨通了我的电话,走到我面前,怀抱着对我的信任,向我讲述他们的心上,究竟纹刻着一个怎样的故事。

我当然也没有忘记黄少天,也没有忘记喻文州。

工作中迎来片刻休憩时间时,从超市买了一大袋啤酒回家时,夜空下散步看到那漫天星星时,许许多多日常而琐碎的时刻,我总会想起那两个普通而特别的名字,那两个命运总是互相牵扯的人。

黄少天已经很久没有联系我,而我也没有去找他,不愿主动去向他提起什么,不愿再用自己的好奇心去伤害他。

但我的手机里始终留着他的号码,我的聊天工具里,也始终有一个叫“夜雨声烦”的人。我依旧期盼着有一天能接到他的电话,或者收到一条来自他的新信息,我多想和造物主一起,见证这个故事的真正结局。

 

这天下午,我刚参加完一场朋友聚会。

我的朋友不多,只有固定的几个,大多还是大学时认识的。

毕业后我们就再没机会一起聚过,这次难得大家能凑在一起,索性吃喝玩乐闹了个痛快。

我的心情很好,和这万里无云的天气一般。走出饭店时都觉得自己脚步是轻飘飘的,好像下一秒就要飞起来。

眼看自己正等着的公交车已到站,无意中的一瞥,却让我完全忘记了自己还要上车这回事。

我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黄少天。

我揉了揉,又抬头盯着看了好久,十分确定。

是他没错,就是黄少天。

他还是黄少天,可已经不像是我记忆中的那个黄少天了——一段日子没见,憔悴了那么多。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明明那么年轻的一张脸,黑眼圈遮挡住了他所有的活力。

这些日子以来,他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不知是因为旧病,还是因为新病,也许两者都有。

很正常,我想。

喻文州的离去,也带走了黄少天的心。

 

我发现了黄少天,但黄少天没有发现我,他看着来往的车流,不知在发什么呆,脑子里在想什么。

正犹豫着,想要不要走过去,哪怕只是随意和他聊几句,搭讪几句。

有人却先我一步靠近了他。

而当我看清那个人是谁,我更惊讶了——

竟然是喻文州,我从未见过的,却仿佛已经见过一万次面的人。

我很快意识到了什么,那一刹那,我的心跳突然加速,手脚僵硬,开始往外冒汗。

明明想移开自己的目光,内心深处却舍不得,眼睛诚实地直直地看着他们,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心中有一丝担忧,但又忍不住有无限期待。

眼前的喻文州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打着深蓝色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的那副细金边眼镜很适合他的外表,令他身上的精英感更浓郁强烈。

只是他表面看起来镇定,一些微小的动作却暴露了他的内心——喻文州在紧张。

我不确定他在紧张什么。原以为那只会是此刻的黄少天才有的心情,没想到如今我在他们身上同时看到,感受到。

不管是出于哪一种原因,那一刻我不禁轻声感叹,人生是多么不可思议,命运是多么难以捉摸。

当黄少天也发现了喻文州,脸上流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像两尊彼此陌生的雕塑。

片刻之后,还是喻文州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喻文州说:“你好,我叫喻文州……冒昧打扰了,我们能认识一下吗?”

 

因为太过注意眼前的人和事,我们都没注意到头顶已有云聚集,像是一群跟你我一样热心而忠实的观众。

黄少天咬着嘴唇,低下了头,半天没说话。

他在想什么呢?

我不是黄少天,当然无法知道。

可我相信,我认识的黄少天,不管认真做出什么决定,都不会后悔,不会后退。

仿佛等了有一个世纪之久。

终于,我看到黄少天抬起头,坚定而温柔地说:“你好,我叫黄少天。”

 

话音落下的同时,头顶传来一阵翻滚的闷响。

接着,耳边由远及近响起细细沙沙的声音。

风赶走了沉闷的热浪,肆意挥洒着凉爽的种子。

终于落下来了。

这一场雨。

雨是金色的,不再是阴灰到忧郁的颜色。

天空中还有一道久违的彩虹。

是太阳雨。

我知道,那是为了黄少天而下的雨。

 

黄少天和喻文州的雨。

 

Fin

 

感谢隔壁见蛇喻,听见风声喻,天生一对喻的友情客串(

我都不好意思说某部分灵感来源是三体……看起来明明不像一回事……

发出去的文,泼出去的水。

重点不是这个故事为什么这么莫名其妙,这么莫名其妙怎么能看懂,重点是我终于写完,我要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加班中去了……


ps:现在是9月26日下午不到五点,H市。

坐在办公室里什么也没注意到,刚写完发出来没几分钟,同事突然说真奇怪,外面大太阳却下起了雨,太阳雨……

真的是很好很好的巧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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