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 弹指
文州十八岁生快！
当初被朋友刷屏知道了全职，但因为实在对网游小说苦手，三顾前几章而没能入，差点错过……
不过当我还是路人时就已经先爱上你的名字，13年入的坑，那时候我还没想到会喜欢你和你男朋友这么久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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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黄少天第一次见到雪，所以少了初见者常常会有的兴奋和一种源自生疏的紧张。他是南方的，还是广州人，从小到大那么些年对本地雪景的印象寥寥，四舍五入约等于没有。广州是个不会下雪的城市，某种意义上来看好像没有迎来过真正的冬天。
如果不是此刻身处北方，正在旅行的途中，恐怕这个冬天黄少天也依旧难见到雪。
虽然很早就到达场地，但和他一样愿意起早的也不少，滑雪场已三三两两地散落着人。放眼望去，目光所及都是一片让人不知是心安还是心慌的白色，树的墨绿和黑灰点缀其中，简单纯真，倒还挺像一幅出自幼儿园小朋友之手的简笔画。
扛着滑雪板走过初级雪道，黄少天跟着朋友来到中级雪道。
看地图，这一条还算简单，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但鉴于黄少天三分钟前有差点平地摔的黑历史，朋友还是忍不住发问。
“黄少你行不行啊，有困难说出来，千万别逞强。来，我指个路，初级在那边呢！”
去你的，谁逞强还不一定吧！
黄少天文明地比了个中指，颇为不服气。之前已有过一些滑中级雪道经历，并不是白纸一张毫无经验的新手，他们的所谓担心明显有些多余。
在朋友的玩笑声中，他戴上帽子，保护好耳朵。连风镜也没落下，虽然今天天气并没那么坏。
热完身后身体就不那么僵硬了，准备就绪，他跟着几位老手朋友顺坡滑下。
前行的速度越来越快，脚下的路越走越远。从高到低，由近至远，一切皆入眼底。两侧的树和雪原先还能看清，最后都成了无数拉长的线状物。视野里的风景果然像一幕幕电影，排队向他靠近，又很快地甩袖离去。以为快到尽头，抬眼发现覆盖着白雪的山依旧静静伫立远方。
没滑多久，黄少天的脸就红白相间了，还伴随着隐隐的痛。他突然有那么一秒想念老家，至少冬天广州的风是真的抚摸过你脸颊，虽然不算热情，有些微微凉意，但还比较能让人欣然接受。这里的风却是直接扑上来就往脸上啃咬，像个准备开饭的饥饿的丧尸，一点都没客气。
但后悔不起来，滑雪是真的能让人愉悦。没有枷锁与桎梏，滑行在冰天雪地里的那种自由让人感觉十分畅快，肩上没有了负担的重量，每一秒钟都像是在无拘束地飞翔。
好玩吗？回答当然是肯定的。之后还出了点太阳，没那么冷兮兮了，淡金的阳光和深白的雪亲密相拥，温柔得像首抒情诗。雪不要钱似的厚厚堆积，即使摔倒也只觉得是躺在一团棉花上。
朋友指着那北方特有的冰天雪地开玩笑：看看，这才叫真正的雪景，黄少你到底是不是正宗南方人啊，这么淡定？一般南方人到了我们这，都会忍不住往地上先舒舒服服滚几圈的。
……而听到他这话，黄少天只能努力控制住心中早就冲来撞去按捺不住的“倒地滚几圈”的冲动，默默地继续向前滑行。
难得心情挺好，滑雪结束后黄少天还觉得没过瘾，又跟朋友去坐了索道，高处不胜寒，一览众山小。
一天下来很是愉悦，一心沉浸于眼前的世界几乎忘记时间。回到酒店掏出手机才发现信息都爆炸了，那么多未读消息。脱了臃肿的羽绒服，换了拖鞋，给自己倒了杯水暖暖肚子，黄少天倒进床里，优哉游哉上起网来。
收到的信息都是一些有的没的。有人问他最近圈里的谁谁结婚了，有没有收到请帖，去不去呀，红包打算给多少？也有人给他推荐一些最近挺火的新游戏，问要不要一起玩玩录几个视频。当然那些都正常。可恶的是居然还有一些陌生人发的垃圾广告，什么兼职打字，语音客服之类。
哪里冒出来的，简直莫名其妙。黄少天一一举报处理了，最后点开某个还在活跃中的消息刷得飞快的群。
群有百来人，在线率还不低。不是全联盟的职业选手群，是一个蓝雨俱乐部的群，里面有现役的队员，有退役的前辈，还有刚进训练营的小朋友。
群主原本是俱乐部老板。当初方世镜退役那会，大概是被之前一去不回从此杳无音信的魏琛搞伤心了，老板嘴里一边念着“你们这些已经退役了的，别走了就头也不回真走了。记得把蓝雨当娘家，有事没事都可以回来看看，哪怕约个饭也行啊”，一边建了这个叫“蓝雨大排档”的群，陆陆续续拉了不少“蓝雨人”进来。
不止一次有人吐槽这名字土得莫名其妙，要不要换一个。老板倒是挺大方，说也不是不可以，我原本其实想叫“蓝雨一家亲”，你们自己二选一。这道选择题难度过大且本身毫无意义，人民群众愤而揭竿起义，可惜双方地位差距过于悬殊，一番反抗斗争无果，最后众人只得退一步接受大排档。
不过后来老板自己也意识到这群主谁当都好，自己当不太好，不然恐怕群里气氛难以活跃起来，这群建起来也没意义。于是他把群转让给其他人，自己多是潜水，并不怎么冒泡说话。
这个新群主当然是喻文州。反正不可能是黄少天——不然哪天黄少天吵闹的时候，谁来禁言他？
群里闹哄哄的，黄少天才想起来今天是周日，放假呢，难怪一个个的都没在练习，刷屏倒挺勤快。
“我靠我中奖了，”有人兴高采烈在群里吼了一嗓子，“我中奖了！”
这个新话题来得正是时候，群龙无首的时刻，无数张嘴突然统一了。
“真的假的啊。”
“不管真假先蹭个喜气。”
“什么奖，别是谢谢惠顾奖吧？”
“那挺好，”只有黄少天没忘了正事，“别忘了我大蓝雨的优良传统，要请客啊。”
这情不自禁一冒泡，对方连中了什么奖都没来得及说，话题又转到黄少天身上去了。群里跳出几个人纷纷跟他打招呼：黄少好。
黄少天看了眼，都是后辈，其中还包括了喻文州的接班人——即将出道的一名小队员，蓝雨内部对于“他未来将接手索克萨尔”这件事早已默认。
“哎哟黄少，好久不见，最近都没怎么出现了啊？”在这个目前都是新队员在活跃的群，李远见到黄少天觉得挺亲切。
“也没很久吧，就这几天没在群里发言而已。退役以后我也是很忙的，日理万机呀，哪有空闲聊。”
他发了个十分烦恼但很自恋的表情，果然遭到了群众整齐一致的嘘声。
“求您做个人。”
“做个好人。”
“过分了啊，你们怎么知道黄少的字典里有好人两个字？”李远说。
“唉，说起来黄少也就只敢在喻队不在的时候皮一下，”有位前辈一副摇头叹气的样子，“喻队在的时候乖得跟什么似的。”
“跟什么似的啊？”
“你们说呢，这么明显你们都没发现啊，当然是——”
“要说快说，别吊人胃口。”
“汪。”
“哈哈哈。”
群里笑成一片，黄少天没办法再坐山观虎斗了——这虎都直接扑他身上来了啊？按以往的作风黄少天会立刻使用文字泡攻击并跳起来拉着对方要去PK，不过现在不一样，他成熟不少。
“呵呵，少说我，你们不也是一样？”
喻文州脾气不错，但好歹是队长，没有能力和手段怎么能坐稳队长这个位子这么久？不管怎样，喻文州认真起来那一身正气的威严还是他不敢触碰的。不单是他，其他人也是不敢挑战。看这帮后辈现在跳得欢，估计也就是趁喻文州不在线，身上皮痒找人搔一搔。
黄少天刚活动了一天，手脚要分家似的累得要死，没什么兴致陪人讲相声。现在他正躺在酒店大床上，电视正播放着所谓流量小生小花演的脑残到搞笑的电视剧，手边有刚送来的水果和甜品。室内温度正好，即使在这种冬季也能温暖人心。剥了个砂糖橘丢嘴里，甜得说不出话来，再吃一个泡芙，幸福生活美滋滋。
他正想关了界面享受一下生活，卢瀚文冒出来。
“对了黄少，你怎么现在才上来啊。队长要上新秀挑战赛了，这事你知道吗？”卢瀚文问他。
黄少天差点被呛到，咳了好几下才缓过来。
谁？
什么挑战赛？
呃，新秀？？？
一时间他以为自己看走眼了，如果是真的，这是最近他听到过的最有意思的一个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他已经不是新秀很多年了啊。”
虽然知道喻文州是被挑战的那一个，不是因为是新秀所以要上，但黄少天还是忍不住想笑。喻文州的短板圈里圈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自己还是新秀时期时都没想着要去挑战赛挑战别人，现在成前辈了，怎么落了个这样的命运？
究竟是谁，哪个不长眼的这么无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这么心思活络慧眼独具，想要挑战他？”
有队员又瞎起哄：“因为爱情。”
“对对，可能是因为爱情。”
“前排+1，我想不到其他的原因了！”
最后闹得连几位战队成立初期的老前辈都被震了出来，发出了一个又一个问号。
又瞎捣乱，这一届的蓝雨选手，真的是很差劲啊。
放过你们队长吧，黄少天又好气又好笑。
他揉了揉脸，威胁那群兔崽子“看队长回来了不好好收拾你们”，发完无意间一瞥，发现有新信息。是他们正在讨论的话题中心人物发来的，他一直没注意。
“白天一天都不在，很难得啊。”
对话框打开，看见喻文州这么说，后面还跟了一个认真思考的表情。
黄少天心里明白。确实，以往在大多数的群他都很活跃，一个人都能轻松刷上一大片，最近忙于其他没怎么出现，在别人眼里看起来一定乖巧安分得像个哑巴了。
“我最近都在青岛到处玩，所以没什么时间看手机。”
“这样啊，做了什么？”
喻文州回得挺快，看来是一直在线……所以说刚才是一直在默默围观群里的对话？多少年过去，黄少天已经不是那个黄少天，你喻队却依旧是你那个可怕的喻队啊。联想到小学时静静站在教室后门往里看的班主任，黄少天感慨颇多。
“就到处逛呗，顺便见见老朋友。今天滑雪滑了一天，脚都僵了。挺好玩的，就是室外有点冷，滑快了脸被吹得有点疼。”黄少天抱怨道，真的，我觉得这脸都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
那边顿了顿：“滑雪？这么突然。”
“对啊，我一直挺感兴趣的。正好我这边也有认识的朋友，他们也挺喜欢，所以一起来了。”
“嗯，玩得愉快。”
他们相识多年，拥有的默契足以让一人一言不发，另一人也能心有灵犀地捕捉到。黄少天怎会猜不到那一下停顿是因为什么。
他轻松地跟对方解释道：“我会小心的啦，队长你就放心吧。虽然现在已经不是职业选手了，但我不是当主播吗，还得靠这双手吃饭呢。”
确实是这样没错。正如喻文州刚才想到的一样，他已经退役了呢。已经退役，不再是职业选手，尽情滑雪也可以不用害怕摔跤了。
曾经黄少天还是一名职业电竞选手时，把手看得无比重要，好生保护还高价保险。那时候找他去滑雪之类的，他也只会再三评估这些活动是否有出现意外——比如骨折的风险，心里很想去最后却还是拒绝。
现在不一样，很多事物早有变化。他早已脱下蓝雨的战袍，告别竞争激烈的职业赛场，如今比过去少了一些沉沉重担，多了一些挥霍的资本。可以喝酒，可以抽烟，可以滑雪，可以尝试一些以前为了保险起见而没有尝试的新事物。
“啊对了。”
“如果少天是想问新秀挑战赛的事，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
“其实我也……我刚刚把有术士的战队都想了一遍，也没有什么头绪，不知道挑战者会是谁，真是够神秘的！”
黄少天刚才想提的不是这个，但当然，这也是他很关心的一件事。距离全明星周末不远了，门票之前就已开售，现在官方接二连三放噱头。
“玄奇和越云近两年都有刚出道的术士，刘一程和吴益，说到这个吴益啊，还是从我们的训练营里挖过去的呢！算了，不提也罢。但他们一个性格相对胆小，还需要更多磨炼，另一个嘛……”
“另一个刘一程，倒是直接在群里否认了，说不是自己。”
“那你说还会有谁呢？”
“其实我也好奇，”喻文州说，“不过是谁都没关系，我们下周末就能知道了。”
但是早点知道的话也能早点想想应对办法呀，你倒是想得开。黄少天无奈地想。
喻文州的手速在职业选手中是个很大的弱点，因为这个弱点，他上一对一单挑的比赛从来不被看好。现在有个新人直接跳出来向他挑战，想必是觉得自己胜算很大，明显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但现在看看喻文州自己都不急，黄少天也只好随他去。
“队长你啊，能不能对自己——啊我又忘了，我已经不是蓝雨的人了，不该叫你队长。真是，怎么到现在了我还能喊错。”
关于这一点，黄少天是真的有一些懊恼。感觉自己像在蹭热度。明明早已不是蓝雨队员了，怎么还粘着不放，还不快改口？
“不用在意，我说过，少天可以直接叫文州。”
文州……
黄少天看着那两个字发呆。
他想起来，自己叫过景熙，叫过瀚文，却从来没叫过文州。
这两个字沉淀在他心上，熟悉又陌生。
“怎么了？”
“我的错觉吗，怎么觉得没有喻文州和队长来得顺口。”
“哪有，不就像我叫少天一样？”
似乎已经可以看见对方此刻的表情。
算了，就姑且让一让你吧。
“好啊，文州。”
黄少天笑笑，发过去一个鬼脸表情包。
黄少天不傻，不至于这么多年一点都没感应到。他和喻文州少年时期一起进了训练营，后来一起成了蓝雨的双核，再到如今一个已经退役，另一个还在第一线坚持，两人从相看互为不满走到了默契搭档成就彼此。朝夕相处的时间那么多，再怎么不想了解喻文州的兴趣心情喜好，最后也在无意中七七八八摸清了不少。包括对方对自己的那一点隐忍的感情。
很抽象的感情。黄少天没爱过人，不敢肯定爱情是什么样。他性情跳跃，喜恶都来得突然，很多时候自己也找不出规律。他喜欢过五颜六色的玻璃弹珠，喜欢过夏天傍晚的火烧云，喜欢过小区里的那只普通田园猫，它瘸了一只脚，走起来一拐一拐，却因亲人的性格而备受大家宠爱。但都没那么热烈。现在喜欢荣耀，或许不该说喜欢，应该是热爱，是沉迷。他有时候会想，可能爱就是这样的，喻文州对他就像他对荣耀一样，想一直一直在一起，永远也不会烦，永远也不会腻。
这么想来喻文州对他真的是真爱了。黄少天得出这个结论时不由低低叹了口气。
第一次确认这事，心里确实受到了很大震撼，黄少天一度怀疑是假的，都是自己敏感过头自恋过头。他对LGBT没有歧视也没有抗拒，只是一时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现实。一来他觉得自己是很优秀没错，但不觉得自己有那个魅力，竟然能掰弯自己的搭档兼朋友，二来他身边的同学朋友同事都是普通的异性恋，当某个群体不再是个遥远的符号而成为身边近距离且活生生的存在，黄少天突然觉得有那么一点恍惚。
但更多的蛛丝马迹逐渐显露，整个故事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一切都有迹可循，再自欺欺人也没用。有一段日子黄少天因此辗转难眠。他感激于喻文州的温柔善良，没有直接找自己当面告白，没有把这个难题交给他让他审判。又愧疚于自己竟然这么想，只急着把自己清清白白置身事外。
总之喻文州不说，黄少天也不会问。甚至不知为什么，或许是源自赛场上搭档多年而生成的骑士精神，或许是出于无法回应好友的内疚，黄少天心里生出了一种坚定的决心：我要帮他保护好这个秘密。
这天晚上，黄少天做了个梦。
说完全是梦也不准确，倒更像是回忆，至少前大半是真的。
第一次参加豪强齐聚的世界邀请赛，中国队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就这么一路杀进了总决赛。最后一场每个人都打得近乎崩溃的艰难，局面一度毫无突破。喻文州被逼得只能出奇招，千钧一发，在其他人壮烈如同自杀的助攻下，黄少天抓住难得的机遇，联手周泽楷给与对手致命一击。最终胜利的宣告重重砸下，飘舞的细碎彩花里，喻文州越过身边的人来第一个拥抱他。他们一起走上领奖台，一起把手放在奖杯上，手指上戴着冠军戒指，怀里抱着沉甸甸一大束花。聚光灯下，拍照声中，有一位看不见脸的记者问：喻文州，黄少天，你们相识多年，十分默契，各方面都很互补，连粉丝都觉得你们十分般配，请问你们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
此话一出，四周一片寂静。
刹那的停滞之后，众人哗然。
没想到回答完一些“请问夺冠了以后心情是怎样的”“第一次参加国际赛事就拿到了冠军，有哪些想要感谢的人”以后会是这样的问题，国家队队长兼发言人喻文州停顿了一下。
以为喻文州的秘密被发现了，黄少天一把抓住话筒，着急掩饰：“我们关系很好，是最好的朋友。”
然后他就醒了。
天亮了。
因为是冬天，连太阳都显得没那么热情，从窗帘缝隙里投进来的光有些微弱。
黄少天躺在床上恍惚了一会儿，只记得有这么个梦，但怎么也想不起之后喻文州的表情。越想回忆越回忆不起来。
他给喻文州打了个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了。
“少天？早上好。”
“哦早，早上好。”
“突然打电话来，怎么了，有事？”
“其实我，我……”
“这么吞吞吐吐的，可不像我认识的少天。”
这个那个了半天，黄少天也觉得有点羞愧。
看了眼时间，他问：“是不是已经开始训练了？昨天聊那么晚，怕你起不来。”
那边传来了喻文州的笑声：“只是为了这个？”
当然不只是因为这个，胡七八扯了半天，最后黄少天尴尬地说了句“没事，加油”，挂断了电话。
该说什么？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是想提醒喻文州让他自己说话小心，别被不怀好意的人钻了空子？喻文州那么聪明，遇到这种问题只会答得比他更滴水不漏。
是想安慰喻文州让他不要伤心难过？可黄少天凭什么呀，明明是他自己没有接受对方的，明明知道对方喜欢自己，却主动盖章了两人是“好朋友”，还想对方别伤心别难过。多过分啊。
黄少天心中郁闷，脑子里乱七八糟。把枕头当作自己，狠狠锤了一拳，然后打开了笔电。
等待开机的过程中，觉得好像还没够，又接着锤了两三下。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黄少天。”
黄少天对着镜头打了个招呼，伴随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
全明星周末在青岛举行，正好是一月一日晚上。
退役后黄少天除了当网络电竞主播，也会参加一些电视上的节目。他在电竞这一行里是顶尖大神，名声不小，本身广告代言就多，就连普通观众那里也刷了点脸熟。何况黄少天外表和性格也都很不错，会接到一些综艺节目的邀约也不奇怪。
当然他担任更多的还是电视电竞比赛解说，这次工作的内容包括了这一届全明星周末。
一起解说的还有两位，一位是大家熟悉的李艺博——这位当然不用多说，另一位是当红网络主播龙天行。黄少天对后者不熟，仅有所耳闻，荣耀玩得不错，重点是做的游戏视频很有意思，解说角度新颖独特，吸了不少粉。
之前的部分都很顺利，和往常一样，主办方设计了一些小比赛小游戏，其中有一些还是观众来稿提议的，比如一个叫“梦想成真”的环节，即从在场观众中抽选出幸运儿，满足他们一个跟偶像账号卡零距离接触的愿望。群众的愿望大多五花八门，“想跟王不留行比花式爱心合影留念”，“想被一枪穿云抱着绕情人湖一圈，还得是公主抱”，“想跟大漠孤烟一起穿女仆装走台步”……等等。
黄少天眼睁睁看着一身正气刚正不阿的大漠孤烟头戴猫耳身穿粉红女仆装，猫拳握在胸口，“喵”的一声，活像只发飙中的老虎，整体气氛十分金刚芭比，他差点笑断气——大漠孤烟啊大漠孤烟，你也有今天？
但当看到下一个是夜雨声烦跟索克萨尔一起跳《感恩的心》时，他笑容消逝了。
什么鬼，《感恩的心》，谁点的？谁感恩，感恩谁？让两个游戏人物做一堆手语，有点难吧，不太厚道。
“是夜雨声烦啊……”李艺博抬头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咦，好耳熟啊这名字。”黄少天开玩笑，然后嘀咕了一句，嗯，挺怀念的。
其他两位也纷纷应和。
“我们都知道，联盟第四赛季涌现出一批优秀新生代选手，当年他们一出道就作为战队主力活跃在了赛场上，并被称为‘黄金一代’。比如现在坐在我身边的黄少天，就是黄金时代的代表选手之一。”
“和他们的前辈一样，李轩，楚云秀，田森……黄金一代的选手给我们带来许多场精彩难忘的比赛，国内的比赛也好，世界邀请赛也好，他们优异的表现让我们对荣耀对电竞的魅力的认知，又跨上了好几个台阶。”
“而转眼间，已经有那么多优秀的大神级选手离开了荣耀的职业舞台。真是时光荏苒，光阴似箭啊！”
“嗯……”黄少天难得没什么好说的，话都让李艺博和龙天行说完了。
他有点后悔，李艺博是个解说时容易带情绪的人，爱煽情，爱真情实感，而他最不擅长在公众面前表现出这个，不知该如何配合对方比较好。如果提前知道是跟李艺博搭档，他可能就不会来了……
现场气氛一度有些尴尬，又陷入了伤春悲秋中。
不仅仅是黄金一代，更早的叶修，王杰希，韩文清等等大神都已退役，稍晚一点的，如江波涛，方锐，连一时风光无限万众瞩目的周泽楷也难逃岁月的刻薄。那些曾在国内荣耀史上留下浓墨重彩几笔的选手，或者还在从事电竞相关行业，比如主播解说，或者已散落天涯，另寻生活。长久之后再见面，他们也许会一起聊起电竞，聊起荣耀，聊起过去那些闪闪发光的回忆，眼睛里充满向往和怀念，仿佛自己还年轻。但也只能向往和怀念而已。
也许时间是最公平的法官了，在它面前，人人都想大喊“我还想再活五百年”。电竞选手可能没那么贪心，有的甚至只想大喊“我还想再打五年，哪怕一年也行啊”。可是都没用，眼泪和呐喊除了证明自己不甘心以外，都没用，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扑倒键盘上。手伤的毛病一犯，状态一下滑，再怎么要面子努力强撑，结果都触目惊心地摆在那里。
观众的热烈欢呼声中，投影里的夜雨声烦站得笔直，刀剑在手，白色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不论操作人来去几任，他英俊的面容平静无波，始终如最初当年。黄少天看着看着，脑海里突然闪过魏琛走后，方世镜向他和喻文州留下的一句话：世界曾经是我们的，但很快会是你们的。
那时候他还年轻，经历有限，对这句话只伤感了一阵，为时不我待而遗憾，为魏琛的离开而难过，但体会不了深处更多。
后来某个夏天中的普通一天，境遇如此相似，他把夜雨声烦的账号卡交给卢瀚文，突然想起了方世镜的这句话，也明白了其中始终暗涌的情感。这一代又一代的传递，一任又一任的继承，像一个循环，一个圆，是每一个职业选手都将面对的宿命——
荣耀不是一个人的游戏。退役并不代表着一切所有的终结。在他们离开的地方，还会有新人代替他们前仆后继，负重前行。
很快，新秀挑战赛开始。
第一名参加挑战的选手来自神奇战队，挑战微草的高英杰。
双方走了正常流程，上场说了几句漂亮话，客客气气的样子。
高英杰面色平静，几年的磨炼下来，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实力足够自信不足的高英杰了。
“高英杰、宋奇英、卢瀚文、邱非，四人当初作为新生代时就很被看好。”
“他越来越有豪门队长的气派，真正做到了扛起微草的重担。微草的前辈如果见到现在的他，一定会觉得很欣慰吧？”
“话是这样没错，但战队靠一个人扛起总归是不太好的吧，这种情况下队长压力太大，我觉得至少得靠两人才能算稳定，”黄少天说，“现在的微草最大问题是除了队长以外，其他人的表现还差了点，连个能进全明星的都没有。提到微草，除了高英杰，还能想到谁呢？哦王杰希——但王杰希已经是上一任的了。”
“在这个流行双核甚至三核的时代，微草确实不太占上风，”龙主播说，“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微草还没瘦死，我认为微草的未来还是挺光明的。”
龙天行又说了一二三，话语里有意无意暗示了蓝雨如今也潜伏着危机。黄少天一边看比赛一边反驳了一些，不过心里也亮堂了点，对方似乎是个微草粉。
蓝雨和微草也算联盟中的经典宿敌了，两家粉丝向来不对付，从蓝雨断了微草的连冠开始，恩恩怨怨一本书也说不完。多说无益，黄少天差点没直接喊出“宇宙强队蓝雨万岁”来对抗对方的死鸭子嘴硬。
眼看话题就要往不和谐发展，还是经验丰富的李艺博出来打圆场，不咸不淡说了几句，把这章就此揭过。
注意力又集中到比赛，两位魔道学者实力差距即使没有云泥之别，但也算是肉眼可见。观众席上也挺安静，在场的人一致认为挑战者勇气可嘉，但胜算不大，结果并不会让人意外。好在高英杰还算给对方面子，没有一上来就直接放大招，第一轮挑战赛持续了几分钟。
最后时候差不多了，高英杰见缝插针丢下了几个魔法弹，轻松结束了比赛。
很快就到了第二场，黄少天在听到支持人报出被挑战者的名字时，身体僵硬了一下——该来的还是来了。
皇风的石嘉，挑战蓝雨的喻文州。
观众席传来一阵骚动，连坐在电视台直播间内的三位解说，心中疑问也是不小。
石嘉确实是上一年刚出道的新人，只不过当时他玩的是元素法师，实力不俗，还挺有成就，是业内最看好的新人之一，也算是天子骄子一般的选手，前途无量。没想到原职业打得好好的，现在突然转了个职业？
“我是来自皇风的石嘉，今天要挑战的是蓝雨的喻文州前辈。大家都知道我的职业是元素法师，但大家都不知道的是其实我对术士也很有兴趣。为了能实现心中的愿望，我在私底下下了不少功夫，做出了不少努力，今晚才能站在这个舞台上。喻前辈，晚上好，我会好好抓住这次机会，接下来请多指教。”
话说得好听，小孩脸上神情却是张扬且自傲。
下巴都快戳到天上去了，黄少天心里只想呵呵。
两年前的那一赛季，皇风遇到了蓝雨，遗憾止步前三之外，看来是有人怀恨在心了，竟然对此念念不忘直到今日。
目前的形势对喻文州来说一点都不利。
赢了，观众只会觉得理所当然——喻文州本来就是术士出身，玩了那么多年术士，怎能败于一个半路临时转职的新选手？
输了，观众只会觉得白捡了一个大笑话——喻文州啊喻文州，你看看你……
黄少天不用怎么想都能猜到喻文州会收获什么嘲讽，那么多年来类似诋毁他知道对方一直没少受过。
不论这次结果如何，喻文州都捞不着一点好。黄少天心中着急，明知对方听不见，还是忍不住对着屏幕喊出了“队长加油”。
“我看这回喻文州够呛，”李艺博有些担忧，“虽说荣耀不是一个只靠手速的游戏，但石嘉选手平时的练习视频也表现出了对其他职业的驾轻就熟，玩术士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万一……”
“哪有那么多万一。赢的当然会是喻文州了，你在想什么呢！”
“嗯，黄少说的也不是不可能……石嘉再厉害也毕竟是个新人，面对一个经验丰富的大神前辈，他很难做到万无一失。”
“不好意思李老师，我不同意。当你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敌人失误，那不正是证明了自己不如人？”龙天行皱眉，“坊间一直有一个说法，索克萨尔是战场上的雅典娜，永远等待着被保护，被拯救——手残这个缺陷让喻文州吃了多少苦头，我不信他自己不知道。而这次是单人赛，谁也没办法再拯救他。我看结果很明显，最后的胜利者大家都能猜到是谁。”
龙天行顿了顿，开口道：“喻文州身为最后一名还在坚持的黄金一代选手，十有八九难挺过去。只怕接下来这场比赛过后，联盟将要真正地改朝换代。新的世纪，要来了。”
……你根本不了解他，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只会抓着别人的某个弱点嘲讽，算什么英雄好汉啊！
久违的脾气一上来自己也拦不住，黄少天差点被气笑了。
但气着气着，他又沉默了。
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就连黄少天自己也曾因此称呼喻文州为“吊车尾”。过去也有不止一位对手当着喻文州的面拿他手残来说事，他只是笑笑，“是啊，我的确手残，然后呢”。
黄少天曾被他老干部的性格搞到一肚子气，也曾为他的“忍耐”和“忍受”而自作多情地难过，后来才逐渐明白，对这一切喻文州其实从来没有在意。
世上最难的事不是走一条满地荆棘的路，不是努力去触碰心中的梦，而是坦然承认并接受一个不完美的自己。
在这一点上，喻文州比许多人成熟得多，坦率得多。
喻文州知道自己的缺陷在哪，没有回避，没有逃避，他光明正大地承认自身劣势并坚持以长补短。在并没有人看好的情况下，在众人诧异且质疑的目光中，喻文州渐渐让自己在联盟中站稳了脚跟。
从训练营中的吊车尾，到索克萨尔的操作者，剑与诅咒的双核之一，蓝雨的队长，全国冠军，世界冠军……
他诞生于逆境，萌芽于苦寒之地，最后却以超乎世人想象的势力野蛮生长，一步一步，用光阴证明：喻文州是联盟的一个Bug，也是一个奇迹。
黄少天舒了口气，心逐渐平静下来。
他不强求他人去了解喻文州，去承认喻文州是怎样的人，但他知道并且能肯定喻文州在他心中是一个怎样的人。
“没关系，因为你没有和他同队过，没有和他近距离接触过，甚至没有对他正眼看过，所以以你的思维很难了解、理解喻文州这个人，觉得他可能不过尔尔，所有荣耀都浪得虚名——好的，这我不怪你，”不怪，只是嫌弃而已，“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一句，他对蓝雨和联盟的贡献远不止你看到并不屑的那些，建议你不要轻易对他下结论。”
“我觉得喻文州他是那种……”沉默了一会儿，黄少天开口，冷静且认真，“就算是暴风雪来袭，阻挡前路，他也会微笑着说‘雪真美啊’，然后义无反顾投身而入的人。既然决定了是这个方向，决定了要做这件事，就一直走到底，从不给自己留下后悔的退路。”
“所有人都认为他不行，他却用实力表明自己可以。他坦诚自己有不足，却能坚持着让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执着和长处。这是很多人都不能具备的品质，也是我当初佩服、支持并忠诚追随他的原因。”
话音刚落，电光火石。
诅咒声起，混乱雨下。
——战斗就此正式拉开序幕！
而黄少天知道，不论面对的结果如何，不论己方的胜算有多少，喻文州心中始终澄澈，不曾动摇分毫。
等我。
终于结束了今天份的工作，黄少天给喻文州打了个电话，立刻打车去了体育馆。
下雪了，整个城市的点点灯光如星，像是在为旋落的雪花指路。
路上用了一点时间。等到达的时候，其他战队和选手都已坐上回酒店的大巴，喻文州一个人站在选手专用通道的出口。
还好，还来得及。
用尽所有的力气，黄少天冲过去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喻文州惊讶，但仍然伸出手回抱住他。
“少天？”
“看到了，我看到了。”黄少天说，还在喘气，说起话来断断续续。
“比赛吗，看了？”
“嗯，不但看了，我还是解说之一……”
喻文州神情稍显讶异。
“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
“但愿我的表现还行，没有让我的老搭档失望。”
“当然没有，真的，特别好。”
黄少天啪啪鼓起掌，说我知道你会赢的，我就知道，“喻文州从来没让我们失望过”。
“走吧。”
喻文州心情很好，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们沿着一排路灯往外走。
不是第一次行走在青岛的夜晚，以往来这座城市比赛时大家就约出来吃过饭逛过街，难忘经典的啤酒和小龙虾。
青岛是个有感情的城市，适合在夜晚时走上它的街道，带着回忆，或者什么也不带，只要有两个人一起，漫无目的也能走到远方。
喻文州表示自己回去要搜解说视频来看，他想知道黄少天是怎么解说他的比赛的。
黄少天嘴里应着好啊，但猛然想到自己真情流露的那些话，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扯开话题。
“对了，年后有什么新打算吗？”
“新打算……”
“听说你有退役的意向，这么快就想好了？”
“少天也知道了，瀚文说的？”
黄少天在想要不要这么快把他卖掉。
“也不快了，距离少天退役都过了两年了吧。”喻文州说。
“……也是呢。”黄少天一愣，喃喃道。
时间时间，不过弹指一挥间。
“已经是新的一年，确实是时候做好新的打算。说起这个，每一年的年底或年初，少天都会许什么愿望？我的愿望大多一样。家人朋友身体健康，自己也算平安无事，这就很感激了。至于职业生涯，”喻文州说，“之前两年我就有过退役的打算，只是还放不下蓝雨。瀚文成长了不少，能够独当一面，是个优秀的王牌。索克萨尔也后继有人，目前的唯一问题是尽快将他带稳……也是时候，把位子留给年轻人了。”
脚踩在雪上，松松作响，像沙子，像棉花，少了一点脚踏实地的感觉。
“那……那退役之后呢？”黄少天问，“冯宪君有找过你对吧，还回广州吗，以后是不是要去北京发展？”
“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一个？”
黄少天说那就我最想知道的那一个，你最想回答的那一个。
“我不知道，还没有想好。少天呢，少天想我怎样？”
喻文州停下脚步。
黄少天抬头望向他。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知道黄少天已经看穿他的想法，知道黄少天也忍不住，想要说出自己的答案。
空气停止流动，周围的光也像暗了下去。他们眼中只有彼此，这是两个人的事情，跟其他万物都无关。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往前一步是恋人，往后一步却不一定是朋友，答案只能有坚定的一个，无法模棱两可。
黄少天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过去他看清了喻文州，却看不清自己。他看喻文州觉得好清晰，像一枚脉络分明，心事无处可藏的紫丁香叶，还能看到上面小心翼翼刻着自己的名字。看自己却像浴室里照镜子，雾蒙蒙一片，连轮廓都不鲜明。
所以他绕了好多弯，走了好多远路。
但是现在他不用再走远路了。
“去吧，我也要去，”他往上扯了扯围巾，把被吹得发红的脸埋一半入其中，向喻文州走去，“我已经想好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没那么孤单，还可以互相照应，我也要去北京。我们一起租房吧，养猫还是养狗？都可以，我不介意。如果你愿意，一起买房也可以——”
“听起来是个很好的提议。”
“怎么样，心动了没？”
“我当然觉得很好，但少天想好了吗，真的不后悔？”
“我自己做下的决定，什么时候后悔过？”
喻文州笑了，握住了他的手。
“好。”
一颗流浪多年的陨石终于落了地，在心中的荒原砸出一个印记。
说是随便走走，但夜晚还长，情难自制，还做了很多其他的事。该做的，不该做的，都有了名目，都成了天经地义。
不见面的时候也还好，见了面开始疯狂地想他。想碰他，想被他碰，奇怪的感觉。好在不只是他要发疯，喻文州看起来也是一样。他们除了触碰，还尝试着抚摸，牵手，拥抱，接吻，做爱。小学生探索自然一般，先是小心翼翼地，然后是热烈热情地。世界在变得宽广，宇宙更为辽阔，他们迷失在生命中最好的年华里，已经无法再接受别离。眼前有很多烟花，很多让人觉得幸福的颜色，铺天盖地嘭嘭地响，像一个蓄谋多年的盛大的告白。当然告白不是终结，告白只是开始。
他们都很清楚，他爱上他的原因，以及他爱上他的原因。一半是爱情，一半是无法忘怀的青春。过去三十年不到的生命里，彼此已占据了大半时光，日后回忆起当年来，少不了那一个熟悉的名字互相牵扯。既然注定无法割舍，为何不从现在开始？不想让对方从此只在自己的回忆中出现，不愿让两人的名字只在回不去的过去纠缠。
我爱你，也爱爱着你的自己。没有什么能让你我分开。
最后他们精疲力尽，但仍要抱在一起说悄悄话，或者什么也不说。不必说，不需要说，只需要胸膛贴着胸膛，灵魂靠着灵魂，静静地听彼此的心跳。
他们的心跳，一起扑通扑通地咬耳朵：我们是注定要一起的。
“本想等我们两个都退役了再处理私事，没想到。”
“怎么样，惊喜吧？”
“有点。”
“不过为什么，为什么要等我们都退役？”
“万一被少天拒绝，我受到的创伤很大，影响到本来就下滑了的状态怎么办？”
“这个……不会吧。”
“谁知道呢。”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喻文州吗，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啊。”
黄少天小声地嘀咕，但他发现自己好像也没说这话的资格。“不会的，为了蓝雨着想，我也会暂时答应你。”
“为了蓝雨不惜牺牲自己？”
感动于他的凛然大义，喻文州低低笑起来。
说着笑着，两人交换了一个吻。
额头，嘴唇，脸颊，鼻尖，锁骨，手指。这一晚他们互相亲吻了很多次，每一次都像是第一次。原来亲吻喜欢的人是这样的感觉，教人沉溺于此，欲罢不能。
黄少天哑着嗓子叫文州，文州，喻文州也温柔地回应他。
文州，文州。今晚之前他还那么不习惯，今晚开始他已能流利熟练地叫出口。
室内暖如春，室外冬夜静悄悄，无人来扰。
两个人一起做了个梦。
一条很长很远看不见尽头的路，四周空旷，有风有雪，有黑夜有孤独，行人只有他们。
但他们一点也没有害怕，手拉着手，很幼稚，像关系很好的小少年。天是冷的，心是热的，两个人谈天说地，总是有说不完的开心话。
他们聊过去，初遇的那天，是个很好的晴天。巴士靠站，他们带着大包小包行李一起下了车，站在训练营的宿舍外，心中紧张又期待，那时候还不知道前方会有怎样的未来在等待。那是旅程的起点，也是故事的起点。
他们也聊未来，嘴上保守，不敢多作猜想，心里雀跃，一直在开花。
光顾着喋喋不休，脚下没及时看路，黄少天没走几步就踩上了一片湿滑地，手舞足蹈险些滑倒。一边的喻文州下意识想稳住他，被他一扯却也失去了平衡，一阵混乱中两个人互相抱在一起，双双跌坐在地上。
黄少天的帽子都掉了，滚落一旁，正好盖在路边几丛生长得凌乱的野草上。两个人姿势扭曲且畸形，靠得很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傻眼。
然后一起傻乎乎笑了出来。
“好像白痴啊。”
“彼此彼此。”
“少天。”
某段曲折小路的一个尾声，喻文州突然开口。
而黄少天看向他，难得地，对于对方想说什么毫无头绪。
“什么？”黄少天一脸疑问。
喻文州放慢脚步，直至最后停住。
雪越下越大了。
遮过了来路，模糊了远方。
黄少天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去。天地茫茫，苍穹高远，无尽的夜幕中下落着无尽的纯白，世界都被笼罩在一个巨大而安静的拥抱中。风凛凛，雪深深。曾经夏天爱他们热烈如雨，如今冬天吻过他们脸庞。
“雪真美啊。”喻文州轻轻叹息。
“嗯。”黄少天也轻声应和。
雪轻轻落在头发上，他们好似两个白发的雪人。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