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喻x人黄(?
1
黄少天下了车,在路边干站了好一会儿。
这什么破路,坑坑洼洼弯弯绕绕一路颠簸,再硬的屁股蛋都要颠碎。
黄少天记得好几年前回来看爷爷时这路就这副死样,现在都二十一世纪,国足都打赢了韩国队,AI都能下围棋,回来一看只有这里的时间是停滞的,这归家之路还是记忆中那老样。
老惯例,偏远山区,三天来一趟,某段路窄小且极其容易出现山体滑坡,车只送人到离山几里路,下了车要自己走到山脚去。更别说除了这,前方还有一条长山路等着他去走。
幸好也没什么东西,就一个空箱子一个背包,只能祈祷希望自己接下来一路顺风。
黄少天拖着一个箱子,在路上慢慢地走。
上一次来是多久前的事了?具体想不起来。
这荒郊野外,别说wifi,4G都够呛,地图app那是别想,用不了。遇上路人可以问还好,没有就只能靠玄乎的直觉和第六感。
幸好爷爷有简单画了张图纸,也幸好黄少天方向感一直不错。
顺利走到山脚。抬头看看眼前的山,又瞪大眼搜寻了下山腰处那若隐若现若有似无的小屋,黄少天不禁叹了一声气。
算了,就当是为了卧床的爷爷……
沿着前人踩出的小路,黄少天提了提箱子,咬牙往上走。
爷爷很固执,很念旧。
如果不是这几年身体亮起红灯,被担心他状况的儿子女儿好说歹说连哄带骗地把他接出去,估计他现在还一个人悠哉悠哉住在山里。
即使已经搬出去,爷爷都还摸着胸口时常念叨着:哎呀,我在老家的那些书啊,那些小玩意啊,你们都觉得不值钱,不重要,可是我这心里头总想着呀,舍不得啊。
还有你奶奶,在这里我没有家的感觉。但只要在那里,我总觉得你奶奶还坐在门口,等着我回家。
说到情深处,眼泪花子都要出来。
这不,找了个合适的时间,黄少天就这么奉父母之命,回山中老家替爷爷整理东西,看有没有什么值得带走的,能够安抚下爷爷心灵的,赶紧收拾了带点走。
黄少天在山林中艰难前行,不知何时手脚上已经莫名出了好几个红点。有的痒有的痛,有的不痒也不痛,可总归看着也丑。
他不禁心想,一个人住在这深山老林里有什么好?蚊虫那么多,指不定还有黄鼠狼野猪之类的,一个老头孤家寡人住在这,万一有个万一,那可怎么办?
黄少天越想越觉得挺可怕,也有点担心自己在这连一天都待不住。
山里太无聊了。
他一各种电子产品中泡大的时尚小青年,这回没带平板也没带kindle,没有可以解闷的东西。身上能联系外界的就一手机,在信号差的山里几乎是块小砖头。
包里只装了些日常用品换洗衣服,有吃的也有以备不时之需的手电筒,充电宝。
只靠这些,不知道怎么捱过漫长三日?
山间小路并不好走,更别说还带着行李,区区小路把来自发达城市并走惯平坦大道的黄少天折腾得有点狼狈。
一脚踩上的一小块泥地有些湿滑,他反应迅速抓住了旁边垂下的藤条才稳住身体没摔倒,只有箱子轱辘滚了一圈然后又掉下身后。黄少天只好回头跳下去捡起,爬上来,继续往前走。
终于到达目的地,黄少天有种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错觉。
头顶的大槐树枝繁叶茂,耳边回响着悦耳鸟鸣声,眼前的小屋比想的更破败,像一位垂暮老人,执着而孤单地倚树而立。
摸出钥匙,推门而入,伴随着“吱呀”一声,树叶的影子点缀地上,灰尘随流动的风而动,像在阳光下飞舞的细雪。
黄少天转着身,打量着眼前这老屋子,有些唏嘘。
放下行李,坐下喘过几口气后,黄少天打了水,找出抹布和扫把,准备先大致打扫下——不管爷爷回不回来,爸妈让不让爷爷回来,起码他自己还得在这待三两天呢。
黄少天先把屋子正中的桌子给擦干净了。
用了几十年的木桌旧归旧,还坏了一个小角,但看着挺结实可靠的,再用几年都没问题。
这一看就是爷爷的手艺,他做了一辈子的木匠,技术高超,经验老到,在黄少天小时候还送过一只木头雕的猫头鹰,可惜后来黄家搬家时不知掉在了哪里。
想到这个黄少天就挺遗憾。后来爷爷觉得他长大了,再没送过他木头雕的小动物,唯一一次送的竟然还被他搞不见了。
擦桌子只要三分钟,回忆和感慨往事却要再加八分钟以上。
十几分钟之后,再是凳子,床,书柜,灶台……
行了,休息下再继续吧。
单手撑着头看着门外,黄少天屁股一沾上凳子,思绪就开始跟着院子里的风和影一起飘摇。
眼前的世界慢慢也跟着模糊起来,像是有一层透明无形的屏障,虫鸣鸟叫都越去越远。
渐渐地,黄少天单手撑着头,头一点,一点。
恍惚中只见门外似乎有一条白花花的带状物,慢慢悠悠,悠哉悠哉地向他靠近。
耳边清晰地、近距离地出现一阵阵电流般的声音。
嘶,嘶嘶,嘶嘶。
像是来自旧时光,老朋友的细语轻声。
2
眼看就快到下午五点,黄少天吃完本打算路上消遣的一包薯片。
刚想扔簸箕,但一想这里又没有清洁工会来打扫,而且这薯片袋过度惹眼,和这山,这林,这老屋,怎么看都格格不入——
黄少天把薯片袋对折对折再对折一直对折,折到很小一片,然后透明胶粘好扔进一个塑料袋。
看在爷爷对这里感情那么深的份上,他想着,到时候下山了,能带走的垃圾就尽量一起带走吧。
当然,一包薯片是不够填饱肚子的,那怎么办呢?黄少天抓了抓头发。
从山下上来的途中,也不是没见过其他房子,虽然都很分散,但说明这山好歹也不是毫无人气在。
站在屋前,往山下望去,黄少天观察了一会儿,把目标定在一个隐隐冒着炊烟的小屋子。
等黄少天如跋山涉水般终于来到小屋前,身上又多了几个让人火大的小红包。他已经不想再去数到底有几个了,只恨自己关键时刻竟没有带花露水。
屋子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妻,差不多是黄少天爸妈那个岁数,或者更年长一些。
黄少天心生亲切,他走上去打招呼道:“大叔,大婶,你们好,我是上头那老黄家的孙子。”
说出来意后他颇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大叔大婶却不见外,把他拉进屋跟他们一起吃饭。
“我本来还想跟你们借点米,然后回去自己烧。”
黄少天摸摸鼻子,看着眼前这一桌。
虽然不丰盛,也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已经是人家的一番心意,黄少天知足且感动。
大叔大婶互相看了眼,爽朗笑起来。
“仔啊你在说笑话吧?你们这些城里来的小后生,柴都不一定能砍好,怎么用得好灶台呢?”
“等你千辛万苦乱七八糟折腾好一顿饭,这一晚上都得过去了啊,不是要饿坏了。”
“还别说,我真不会……”
长这么大,黄少天在家烧饭做菜的次数都有限,别说还得自己砍柴生火。
“也别不好意思,我们这也没几户人家了,互相照应应该的,我们结婚时候还是黄老爷子做的家具呢,”大叔说,“明天我去山上给你弄点野味,这几天就来我们家吃吧,啊。”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先敬大叔大婶一杯。”
黄少天离开中年夫妇家时,他们塞了他一支药膏,几根蜡烛和一盒火柴。
“也不知道你那边缺不缺,总之先拿着。”
黄少天道了谢,好好收下。
回去路上天黑,怕他找不着路,大叔还好心送他一段。
黄少天走到一个分岔路口,感觉接下来问题不大,就想让大叔回去了。
大叔有点不放心:“确定可以自己一个人走的吧?”
“嗨,没事,”黄少天说,“不用担心,我认得的。大叔也先回去吧,免得大婶担心着。”
虽然说完没五分钟他就后悔了。
这天,真黑。
这林子,真大。
这山里的空气,清新是清新,可是清新得都有点凉意了吧。
还有这吹得叫人发抖的风,这沙沙嚓嚓的叶子声,这晃动如鬼魅的树影——
点点萤火在空中忽上忽下忽明忽灭,一个人在山林中欣赏的时候,真的一点也不觉得浪漫。
黄少天没走几步,背上就开始冒冷汗。虽然是唯物论者,这时也不禁有点绝望。
现在喊大叔……还来得及吗?
然而颤巍巍回头,大叔早已不见人影。
黄少天没辙,自言自语给自己壮胆。
但他似乎过于紧张,张嘴张了几次也不知道说什么,挣扎一下后干脆报起菜名。
黄鱼锅子叫花鸡,八宝榛酱龙凤汤,什锦酥,熘蟹肉,香肠腊肠烟熏肠……
明明刚吃过一顿,报得自己都有点饿。
又一阵妖风吹过,还伴着惊鸟扑拉扑拉飞起的拍翅膀声。没做好心理准备的黄少天浑身一激灵,呆立在原地。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丛林中会蹦出狼或者什么其他他既打不过又跑不过的东西。
“我才二十一岁,大三没毕业,女朋友没谈过,工作都没开始找,上有爸妈爷爷下有一只分娩在即小仓鼠,可不能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交代在这啊……”
硬着头皮往前的黄少天紧张得碎碎念,越想还越觉得挺委屈。
幸好那一阵风后,那种背后凉意侵袭的感觉没有了,黄少天一鼓作气跳过脚下的大树桩,往山上跑去。
安全到家后,黄少天长出一口气,也已没什么兴致做什么事,随意洗漱一下就上了床。
当然也做不了其他的——没有电,只有蜡烛和火柴。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躺在爷爷的床上,枕着背包,身上盖着一件外套,黄少天放空了脑袋。
虽然是盛夏时节,但山间的夜晚凉凉爽爽,温度适宜,十分催眠,他很快安然入睡。
黄少天做了一个梦。
自己独自一人,身处这无名山林中。
山雾缭绕,如梦似幻,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无尽的绿白。
像有神明冥冥之中指引一般,腿脚不听使唤,带着他一直向迷雾深处走去。
竹林深深,雾霭层层。
走了不知多久,太阳终于出来,那雾也不知不觉渐渐淡去,褪去,只留下草叶上滚动的水珠。
这是……哪?
没有人气,更没有仙,没有妖,没有鬼,天地广阔,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黄少天茫然四顾,最终目光定格在几棵竹子下。
他又见到了那白花花的东西。和之前不同,这次是团成一团,安静地围在野花草丛中。
这次头脑比较清醒,好像已经隐隐猜到是什么……
要离开吗,还是继续前行?
犹豫过后,鼓起勇气选了后者。悄悄走近,发现自己想的的确没错。
是一条蛇,很长的大蛇。
皮肤光滑,鳞片覆盖,蛇身粗长如成人手臂,最末的尾部却软软搭在地上,细小如婴孩的手指。
那蛇通体纯白,如霜如雪,不掺一丝杂质。只有额头有一个小小的水蓝色花纹,像一个符咒,也像一滴没有破碎的眼泪。
它正静静地沉睡,连身边有人闯入也丝毫未发觉。
黄少天慢慢蹲下去,看着,入了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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